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12/24页)

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说:“我很抱歉。”

图尔斯太太说:“一个人怎么能够因为自己心里的想法真正感到抱歉呢?”

赛斯指着桌子一端吃饭的人说:“你又给他们取了什么名字,嗯?”吃饭的人没有抬头,越发全神贯注地吃着。

毕司沃斯先生沉默着。

“哦,你没有给他们取名字。你只是给我、妈妈和两个男孩取了名字?”

“对不起。”

图尔斯太太说:“一个人怎么能够因为……”

赛斯打断了她。“我们需要人手在地里工作,最好是找自家的人帮忙。但是你说什么?你要保持独立自主。看看他!”赛斯冲着大厅说,“独立自主的毕司沃斯。”

孩子们窃笑着,姐妹们把面纱拉到前额上,她们的丈夫一边吃饭,一边皱起眉头;小神坐在吊床上,脚对着地板缓缓地摇晃着,他们怒气冲冲地瞪视着楼梯平台。

“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赛斯说,“他们告诉我,你父亲是个好水手。但是你那独立自主的念头给你带来了什么呢?”

毕司沃斯先生说:“只不过是我对地里的工作根本不在行。”

“噢!只不过因为你能读书写字,就不愿意让泥土脏了你的手,嗯?看看我的手。”他展开的手指指甲并不平整,弯曲上翘,而且惊人的短。他长满汗毛的手背被擦伤了,颜色污浊;他的手掌坚硬,有些地方被磨得很光滑,有些地方被磨破了。

“你以为我就不能读书写字吗?我一个人比他们所有的人都强。”他挥动一只手,指着那些姐妹们,以及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们;他冲着吊床上的神们张开另一只手掌,以示把他们排除在外。他的眼睛里露出调侃的神态,不时地松开咬着的烟嘴大笑起来。

“这里的男孩子们怎么样,穆罕?这些神。”

那个年轻的神皱起眉头,一边把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直到眼神空洞茫然,一边想要抿住他那小小的圆胖的嘴唇。

“你以为他们也不会读书写字吗?”

“他看见他们在商店里,”图尔斯太太说,“一边读书一边卖东西。一边读书吃饭一边卖东西。一边读书吃饭一边数着钱。他们不担心会把自己的手弄脏。”

他们可不担心钱会脏了手的。毕司沃斯先生在心里对她说。

年轻的神从吊床上下来说:“如果他不愿意在田里干活,那是他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报应,妈妈。你挑选自己的女婿,他们对你的态度是你自找的。”

“坐下,奥华德。”图尔斯太太说。她转向赛斯说:“这孩子就是脾气暴躁。”

“我不怪他,”赛斯说,“这些寻求自主的人会走开的,寻求独立自主,是不是那么回事,嗯,毕司沃斯?一旦麻烦来了,他们就会逃回这里来。赛斯就是在这里给人家侮辱的,给同样的人侮辱,比如你,他想帮助的人。我不介意。但是那不代表我就觉得那孩子他也应该不介意。”

年轻的神眉头越皱越紧。“不要以为我父亲去世了,那些吸榨我母亲血汗的人就可以叫她是母鸡。我要毕司沃斯向妈妈道歉。”

“道歉是空话,”图尔斯太太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看不出为什么一个人会为自己心里的想法抱歉。”

一些懦弱的人能感知自己的懦弱并憎恨这样的懦弱,他们身上往往有某种特质,会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突然爆发,使自己免于受到最后的侮辱。毕司沃斯先生刚才还认为自己对别人的辱骂是最没人性的忘恩负义,现在他突然暴跳如雷。

“你们所有的人都见鬼去吧!”他喊道,“我对你们这群该死的谁也不道歉!”

震惊甚至恐惧爬上了他们的脸。他意识到这是他应该清醒的时候了,于是转身跑上楼梯回到那间长屋,开始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

“你一点也不关心你给别人留下什么样的烂摊子,嗯?”

那是莎玛,她光着脚站在门口,面纱低垂在前额上,看上去就像那天早晨在商店里那样惊恐不安。

“家!家!”毕司沃斯先生嚷着。朝一个纸箱里装着自己的衣服和书——《自助自立》、《贝尔的杰出演说家》、七大卷《霍金斯电学导论》,纸箱盖上印着炼乳罐的圆形印迹。

“我一分钟也不会在这里待。让那个该死的男孩那样和我说话!你对你其他的姐夫妹夫们也这样说话吗?”

他以惊人的速度收拾着东西,很快就弄好了。但是他的怒火逐渐消退,他认为这样快就离开这所房子未免显得他过于荒唐,就像一个刚出嫁而使性子的姑娘。他等着莎玛说点什么来重新点燃他的怒火,但是她一语不发。

“在我离开之前,”他说,打开那个以前装炼乳的纸箱重新收拾,“我要你去告诉大老板,他是这家里掌权的公牛,我要你去告诉他,他还欠着我给店里画广告的工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