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13/24页)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对他说?”莎玛开始愤懑了,含泪欲滴。

他试图想象自己和赛斯要工钱的情形,但是他做不到。“你和所有的人,”他说,“别再招惹我。你以为我愿意和那人说话吗?你认识他很久了,他就像你的第二个父亲一样。你必须去和他说。”

“如果他问你要你欠他的呢?”

“我这就把你还给他。”

“你欠他的比他欠你的多。”

“他欠我的比我欠他的多。”

他们开始把这变成一场简单的斗嘴,这不但使他尚存的怒火一点不剩,甚至让他感到很兴奋,虽然还掺杂着一些不知接下去怎么办的迷茫。

在他还没有决定之前,琴和赛斯的妻子派德玛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琴哭哭啼啼的。派德玛祈求毕司沃斯先生看在家庭团结和家族名声的分上不要一时意气用事。

这尤其使他觉得受了冒犯,他背对着琴和派德玛,在狭小的屋子里重重地踱着步子。

女人们的到来让莎玛转变了态度。她不再愤怒也不再哀求,相反显出一副殉难般的悲壮神情来。她僵直地坐在一张矮凳上,大拇指抵在下巴上,肘支在膝盖上,大睁着眼睛,直到眼睛睁到最大,眼神变得空洞,就像几分钟之前大厅里那个年轻的神一样。

“不要走,兄弟,”琴抽泣着说,“你的姐姐求你了。”她试图去抓他的脚踝。

他闪到一边,看上去茫然不解。

注意到他的困惑,她又解释说:“琴塔求你了。”她用自己的名字来表示自己的悲伤程度和乞求的真诚。她开始号啕大哭。

琴塔到楼上来乞求,表明正是她丈夫格温德去向赛斯汇报了毕司沃斯先生背后的咒骂,同时她也宣告了格温德取得胜利。毕司沃斯先生知道当丈夫之间有了冲突之后,安抚失败的丈夫往往是获胜的那个的妻子的职责,失败一方的妻子的责任就是不显露任何愤怒,但要巧妙地暗示出她对双方的丈夫是同样感到不快的。莎玛在琴塔来了之后,就已经扮演了一个失败一方的妻子,开始了扮演这个艰难角色的值得赞扬的第一步。

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反抗这样微妙的蒙羞。在那个时候之前,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敌人。人们只是对他很冷漠。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敌人,这个敌人已经公开宣战,他觉得不能退缩。

下决心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赢得了胜利。于是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慈悲地看着琴塔和派德玛。琴塔自顾自地抽泣着,用面纱轻拭着眼睛。他温和地对她说:“你丈夫怎么不到《八卦周刊》去上班?他天生就是一个打小报告的人。”但是这丝毫不起作用,泪水依然从琴塔那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泉涌而出。莎玛仍然殉教似的僵直着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叉开两条腿,裙子耷拉在膝盖上。“你究竟在那里装什么深沉呢,嗯?”毕司沃斯先生说。但是她没有听见。派德玛继续摆出一副疲惫但仍不失尊严的样子。他没有和她说话。她和图尔斯太太长得很像,只是更肥胖更苍老一些。她那菜色的病态肌肤油腻腻的,她一直在不停地扇着风,好像被体内的燥热折磨着。在她表述完第一次恳求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毕司沃斯先生一眼,也没再搭理他。她看上去神态如常,也没有哭泣。她没有像琴塔那样激动,她已经完成过太多次这样的使命了,以至于对此无动于衷:在这座房子里没有哪个男人没有在此时或者彼时和赛斯争吵过。这时派德玛只是过来说完她的请求,然后就坐在那里,摆出一副病快怏的样子来。她从来没有在大厅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表示她是站在赛斯一边,或者显出对她那些外甥女的丈夫们的不满来,这使得她颇受尊敬,也让她成为一个不错的和事佬。

毕司沃斯先生不耐烦地厉声说:“好啦好啦。擦干你的眼泪吧。我不走了。”

琴塔发出一声短促的高声的啜泣,算是结束了她的眼泪。

“但是告诉他们别招惹我。就这样。”

派德玛一面叹息着,一面费力地病歪歪地站起来。她和琴塔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莎玛变得灵活起来。她的眼睛不再睁得那么大,手指也从下巴那儿放下来。她开始无声地啜泣,身体松懈柔软起来,这使得毕司沃斯先生感到有趣,但同时也激怒了他。她的手臂变得滚圆,她的肩膀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而是低垂下来,她弓起脊背,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柔顺起来,直到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的手腕像折断似的耷拉在膝盖上;她的双手松散地下垂着;而她细长的手指没有生气地摆动着,仿佛关节处被折断了。

“真是冤家,”毕司沃斯先生说,“真是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