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23/24页)

“你装什么孙子?”莎玛重复说。她站起来,抖落裙子并拽平它。似乎是为了引起大厅里的人的注意,她大声说:“你自己去买吧。你以后不能再对我吆喝来使唤去的,你听着。”她擤了擤鼻子,擦掉鼻涕,离开了。

留下他一人。他冲着墙上的莲花踢了一脚。那一脚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脚趾撞得很疼,他又朝那堆书踢了一脚。书翻了,他惊讶地发现这没有生命的东西很能忍耐,没有抱怨地任他发泄。折了一角的《贝尔的杰出演说家》像一道伤口,默默地忍受着他的暴虐。他弯腰想把书捡起来,但又觉得这样做无疑是对自己的讽刺。最好还是把它们留在那里给莎玛看,甚至让她整理。他用一只手抚弄着脸颊。脸颊感觉沉重而麻木。斜着眼睛往下看,他看见脸颊高高肿起来。他的下巴疼痛不堪。他开始感到浑身疼痛。奇怪的是挨打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惊愕是最好的疼痛抑制剂。大概对动物也适用。那样它们才能忍受野外生活,这是上帝的一部分安排。他朝挂在窗户一边的那面廉价镜子走过去。他从来就没有在里面看清楚过自己。在这个地方挂镜子简直是白痴才干的事情,而他愤怒到想要把镜子一把拽下来。但是他没有。他迈到一边,扭着头看着镜子。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肿了,不过没想到会肿得这样厉害。但是他必须出去,至少现在要离开这所房子,去买他的鲑鱼、面包和胡椒盐,这些东西对他不好,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穿上裤子,皮带扣发出清楚响亮的昭示男子气概的声音,他立刻就中止了这声音。他穿上衬衣,解开第二个纽扣,展示出他凹陷的胸脯。然而他的肩膀还算宽阔。他希望他能多花点时间让身体强壮。他每天吃的那个黑乎乎的厨房里的糟糕饭菜怎么能强身健体呢?他们只有在耶稣受难节的时候才有鲑鱼吃:那无疑是正统罗马天主教的印度教徒图尔斯太太的主意。他把帽子拉到额头上,觉得它在黑暗中可以遮住脸。

当他下楼的时候,唠叨声变成一片嘈杂。他一面经过楼梯平台,一面等着忍受静默和欢欣鼓舞。

事情就像他害怕的那样发生了。

莎玛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在所有开心大笑的姐妹当中,她是笑得最欢的一个。

派德玛说:“莎玛,你最好给穆罕弄点吃的。”

格温德没有抬头。他似乎是在无缘无故地微笑,一面狼吞虎咽地呼噜呼噜吃饭,米饭和咖喱粘满了他长满汗毛的手,一直粘到手腕上。毕司沃斯先生知道,他很快就会迅速舔净他的手,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

毕司沃斯先生背对着大厅里所有的人说:“我不会吃这房子里糟糕透顶的饭菜。”

“那么,也没有人求着你吃,你听好了。”莎玛说。

他把遮住眼睛的帽檐卷了一下,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大厅里透出来的光。

那个神说:“你们谁看见有个奸细从这儿过去了?”

毕司沃斯先生听见一阵大笑。

高街对面的自行车商店屋檐下摆着一个牡蛎摊,摊上点着一支巨大的蜡烛,灯芯粗粗的,呈海绵状,冒着烟,照得摊子成了淡黄色。牡蛎码成闪闪发亮的一堆,灰色、黑色和黄色的牡蛎上面有很多小眼。两个瓶子用捻成螺旋形的褐色纸塞着,装着红色的辣椒调料。

毕司沃斯先生决定等一会儿再买鲑鱼,他穿过马路问那个男人:“牡蛎怎么卖?”

“一分钱两个。”

“剥吧。”

男人高声吆喝着,愉快地动手收拾起来。从黑暗的什么地方跑来一个女人。“快来,”男人说,“帮忙剥开它们。”他们在摊上放了一桶水,洗了牡蛎,然后用一把短而钝的刀子撬开牡蛎,再把它们用清水洗过。毕司沃斯先生在牡蛎壳上倒上辣椒调料,然后吞了下去,摊开手掌要另外一个。辣椒调料辣着了他的嘴唇。

卖牡蛎的人醉醺醺地絮叨着,话里含混着英语和印地语。“我的儿子是个大人了。我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尤其不对劲。有一天他把一个罐头盒放在篱笆上,然后跑到屋子里。‘枪,爸爸,’他说,‘快点,给我枪。’于是我就把枪给了他。他走到窗户那儿开了一枪。‘罐头盒倒了,爸爸,’他说,‘看。我打中了。我打中了目标。它们死了。’”火光晕染着卖牡蛎的人的五官,给凹陷的地方打上了阴影,在他的太阳穴上、眉毛上,沿着鼻梁和颧骨镀了一层亮光。突然,他扔下刀子,从摊子下面拿出一根木棒来,在毕司沃斯先生面前挥舞着木棒。“所有的人!”他说,“让所有的人都来吧。”

女人没有注意这些。她继续收拾牡蛎,把它们放在她带着擦伤的红色手掌里,撬开牡蛎丑陋的壳,把牡蛎生生取下来,只剩下刚撬开的干干净净的牡蛎内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