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26/34页)
随后,有一天晚上他咬指甲的时候,他弄碎了一小块牙齿。他把牙齿碎片从嘴里拿出来放到掌心。碎片呈黄色,相当没有生气也无关痛痒:他几乎无法辨认出是一片牙齿;如果这碎片掉到地上的话,就找不到了。而他身上的一部分将永远不会重生。他起初决定把碎片保存下来,但是后来他走到窗前把碎片扔了出去。
星期六他们在没有完工的房子那儿时,赛斯说:“怎么回事,穆罕?你的脸色就像这个一样灰暗。”他把自己的大手放到其中一根灰色的支撑木上。
麦克立恩先生也来找他了。他说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便宜地卖给他一些木材。木材足够做一个房间的墙壁。
他们一起去看房子。麦克立恩先生看见了屋顶上垂下来的沥青,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后面卧室的地板已经开始收缩、开裂和翘起。麦克立恩先生说:“那人的确说过木材已经加工处理过了。但是雪松是一种可恶的奇怪的木头。它根本就无法处理。”
新的木材被买来了,还是雪松。
“没有舌槽榫。”麦克立恩先生说。
毕司沃斯先生沉默不语。
麦克立恩先生明白了。他已经在建造房子的主人脸上看过太多这样的漠然。
后面卧室的墙板装上了。铺了一部分地板的客厅的门安装好了。那尚不存在的前卧室的门也被做好并钉在门框上。“为了以防万一,”麦克立恩先生说,“没准你想马上搬进来呢。”毕司沃斯先生本来想在门上嵌上方格,他用雪松木板钉成两个交叉的十字。窗户也按照门的式样做好并装上,崭新的黑色插销在新木头上散发着微光。
“看起来不错。”麦克立恩先生说。
在毕司沃斯先生杂乱而又疲惫的大脑中,一个想法闪现出来:“哈瑞祝福过房子了。是莎玛让他祝福房子的。他们给他送来电镀铁皮,他们也祝福过了。”
他的睡眠被梦魇搅扰。他梦见自己在图尔斯商店里。到处是拥挤的人群。两条又黑又粗的线追逐着他。当他骑车往绿谷赶的时候,两条黑线在他身后延伸。其中一条黑线变成纯白色,另一条黑线变得越来越粗,变成紫黑色且令人恐怖地延伸着。那是一条强韧的黑蛇,黑蛇长出一张滑稽的脸,黑蛇发现追逐很有趣,而且对那也已经变成蛇的白线这样说着。
经过房子的时候,他看见很多黑蛇悬挂在屋顶上,他摸着一根木头柱子说:“哈瑞祝福过了。”他还记得他的箱子,那哀号似的祈祷,用芒果叶洒下的水,还有投掷下去的一分钱。“哈瑞祝福过了。”
他在一座山上,一座光秃秃的褐色和绿色相间的山上。天气炎热,但风却是清凉的,吹拂着他的头发。山脚下有一个女人。她哭泣着向他寻求帮助。他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却不想被人知晓。他能给她什么帮助呢?那个女人——莎玛,阿南德,赛薇,他的母亲——接着往山上爬。他听见她的呜咽,想叫喊着让她走开。
泰山在他的门外哀号着。
它的一只爪子受了伤。
“你太喜欢鸡蛋了。”
然后他想起来那些无依无靠的劳工们。
有几个深夜他被人声和狗吠吵醒。
“监工!监工!”
他打开上半扇门。
“他们放火烧都克南那块地了。”看守的人说。
他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赶到那块地,身后跟着兴奋的劳工们。
所幸没有大的损坏和危险。都克南那块地很小,且被一条小路和一道沟同其他地隔开。毕司沃斯先生命令人砍掉相邻地里种在边缘的甘蔗。那些劳工们对于火烧得不大颇为失望,因为从远处看火势十分凶猛,他们热情地工作着。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身体,驱赶了寒意。
高高的红黄色的火焰逐渐减弱,垃圾闷烧着,呈红黑色,很快就变冷,成为灰黑色。炙热的灰烬碎片升起来,一闪一闪,由红变黑,然后又消失了。甘蔗的根部如木炭一样闪烁着,有些地方似乎连土地都被点燃了。劳工们用棍子拍打着甘蔗的根部和垃圾,灰烬飘到空中,烟由灰转白,渐渐消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当危险过去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才想起来有一个多小时他没有质疑过自己了。
立刻,质疑和恐惧扑面而来。
劳工们回到营房后,他们仍然交谈了一会儿,只留下毕司沃斯先生一个人。
但是那一个小时证明了一件事情。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是他的第一次失望,之后还有一连串的失望。他开始漠视这样的自由的时刻,就像他已经不再期望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重新恢复成整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