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21/22页)

他和奥华德之间的密切关系几乎立刻就烟消云散。奥华德大部分时间在外面进行告别拜访;回到房子后他马上就被朋友们、亲戚们包围,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哭泣着,七嘴八舌地提着建议,私下里又议论这些建议,以此证明他们的关心:关于钱的建议,关于天气、食物、酒精和女人的建议。

照相的时候到了。丈夫们、孩子们和朋友们注视着奥华德和沙克哈摆拍,和图尔斯太太摆拍,和沙克哈、图尔斯太太以及一大批姐妹们合影,因为这一悲伤的场面,她们不顾那个华人摄影师的请求,在镜头前愁眉苦脸。

最后一天,赛斯来了。他穿着卡其布制服,脚蹬半筒靴走来走去,他居高临下,所到之处人人噤声。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引起注意,每个人都等候他。但是最后的家庭会议之后,奥华德、沙克哈、图尔斯太太和赛斯看上去神情严肃,这是没有达成协议或者是悲哀的象征。

当毕司沃斯先生把《特立尼达卫报》的摄影师带到房子里来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他驱散了客厅里的人,不停地指挥着奥华德和摄影师。第二天早晨,报道在报纸的第三版上刊登出来——《特立尼达人前往英国攻读医学》——但却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因为那些人不是在给孩子们穿衣服去码头就是在弄去码头的票,其他的人都在哈瑞的领导下在帐篷里做礼拜。

最后他们到码头去了。只有新生的婴儿和婴儿的母亲留下。图尔斯家的人三五成群,打量着轮船。轮船的围栏边已经站着途经此地的旅客和轮船上的员工,他们争先恐后一睹西班牙港的异国风情。听说送行者可以上船,不一会儿图尔斯家族和他们的朋友们就已经在船上泛滥成灾。他们瞪视着船员们和乘客们,盯着阿道夫·希特勒的照片,认真地倾听着他们周围需要喉音发音的语言,为的是以后可以模仿。年长的女人们踢着甲板、围栏和船的两侧,验证船是否坚固得足以航行。有一些多愁善感的人借这个机会坐在奥华德的铺位上哭泣着。男人们更腼腆一些,也更遵守船上的规矩,他们手里拿着帽子,沉默地四处徘徊。当一个船员开始发放礼物的时候,他们对于轮船和船上的人的疑惧都一扫而光:给男人的是打火机,给女人的是穿着乡村服装的娃娃。这段时间,没有人注意毕司沃斯先生,而他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刻意地在船上跑来跑去,和外国人交谈,在本子上做着笔记。

他们从船上下来后,正式在一个洋红色的小棚子跟前集合,小棚子处用英语和法语写着“请勿吸烟”的告示。不知谁从哪里弄到了一把椅子,图尔斯太太坐在椅子上,她的面纱低低地拉到额头上,手里攥了一条手绢,那个看护病房的寡妇苏诗拉站在她旁边。

奥华德开始吻别。刚开始是他不认识的人,但是人太多了,最后他的告别集中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他吻了每一个泪如雨下的姐妹,他和男人们握手,当轮到毕司沃斯先生的时候,他微笑着说:“不要在水里憋气了。”

毕司沃斯先生被莫名地感动了。他的腿颤抖着,他觉得站立不稳。他说:“我希望战争不要爆发……”眼泪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声音哽咽,无法说下去。

奥华德已经朝前走了。他拥抱孩子们,然后是沙克哈,然后是泪水满面的赛斯,最后是图尔斯太太,她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上了船。不久,他出现在围栏处,挥舞着手臂。有一个乘客走过来,他们开始交谈。

乘客舷梯被吊了起来。传来叫喊声和嘶哑的不连贯的歌声,三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德国人脚步蹒跚地沿着码头走过来,滑稽地互相扶持着,醉醺醺的。船上有人严厉地叫他们;他们回喊着,虽然醉得东倒西歪,他们却没有碰一下扶栏上的绳索,就走上了船尾狭窄的踏板。送行的人对船的疑惧又被激发了。

汽笛鸣响,船上的人在挥手,岸上的人也在挥手。船缓缓移动了,码头上的警戒松弛了,黑色的肮脏的水上漂浮着垃圾。很快人们就发现他们被晾在海关进出口的棚子前,他们凝视着船,凝视着船离去之后留下的空缺。

毕司沃斯先生仍然沉浸在他和奥华德握手时感受到的伤感之中。他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要去爬山,去让自己筋疲力尽,去不停地行走,再也不回到那个房子,不回到那空荡荡的帐篷里,也不想看见熄灭的灶眼、凌乱的家具。他和阿南德一起离开码头,两个人就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着。他们在一家咖啡馆停下来,毕司沃斯先生给阿南德买了装在纸桶里的冰激凌和可口可乐。

明天早晨,报纸将躺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中午将会静悄悄的,下午影子将会投落下来。但那将是不同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