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6/22页)

一个矮小肥胖的男人从一张堆满了纸张的桌子跟前半站起来,因为炎热,他脸色粉红且油光满面。一块活字铅板被用来当作镇纸。毕司沃斯先生兴奋地发现那里是一篇文章的校样,带着大标题并做了排版。这是对一个秘密的惊鸿一瞥;单独印在这张大白纸上,让这篇文章显得格外重要,而那是明天的读者所无法看见的。毕司沃斯先生更加兴奋了。他喜欢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有什么故事?”编辑问,并坐了下来。

“我没有故事。我想要找一份工作。”

毕司沃斯几乎是高兴地发现他让编辑感到尴尬;他甚至可怜他居然没有把自己赶出去。编辑的脸愈发粉红了,他低头看着校样。炎热让他身心不适,看上去似乎要融化了似的。他的两颊挤在脖子上;脖子挤在衣领上;圆胖的肩膀下垂着;肚皮耷拉在皮带上面;他浑身都湿透了。“是的,是的,”他说,“你以前写过报道吗?”

毕司沃斯先生想起他承诺给米瑟的报纸但却没有写的文章,米瑟的报纸也根本没有办成。“一两次。”他说。

编辑看看门口,似乎想要寻求帮助似的。“你的意思是一次,还是两次?”

“我读了很多书。”毕司沃斯先生说,避开话锋。

编辑拨弄着一块铅板。

“霍尔·凯恩,玛丽·科里利,雅各·包姆,马克·吐温。霍尔·凯恩,马克·吐温,”毕司沃斯先生重复着,“塞缪尔·斯迈尔斯。”

编辑抬起头来。

“马可·奥勒留。”

编辑微笑起来。

“爱比克泰德。”

编辑继续微笑着,毕司沃斯先生也回以微笑,让编辑明白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很可笑。

“你只是为了兴趣才读这些书的,嗯?”

毕司沃斯先生明白这话里拐弯抹角的意思,但是他丝毫没有介意。“不,”他说,“只是为了鼓舞。”他所有的兴奋都消失了。

静默。编辑盯着校样。透过磨砂玻璃,毕司沃斯先生看见人们往来于新闻编辑部中。他再次感觉到那些噪音了:马路上的车辆,机器的有规律的咔嗒声,打字员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间或夹杂的笑声。

“你多大年龄?”

“三十一岁。”

“你从乡下来,三十一岁,你从来没有写过文章,而你想成为一名记者。你现在是干什么的?”

毕司沃斯先生想到甘蔗地的监工这个职务,然后又提升为监工头,但他摒弃了这些选项,他又摒弃了“店主”,摒弃了“失业”。他说:“画广告牌的。”

编辑站起来。“我这正好有个工作要你做。”

他领着毕司沃斯先生离开办公室,穿过编辑室(围在水冷器跟前的人已经散了),经过一台刚印完的报纸的机器,来到一间拆除了一半的房间——木匠们在忙活着——经过更多的屋子,然后来到一个院子里。在小路的尽头,毕司沃斯先生可以看见他几分钟前经过的街道。

编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指点点。“这里和这里,”他说,“还有这里。”

有人给毕司沃斯先生拿来刷子和油漆,然后,他花了一个下午写标牌:有轮车辆勿入,禁止入内,小心货车,无需雇人。

在他周围机器咔嗒响着,或者发出嗡鸣;木匠有节奏地钉着钉子。

昨日突现惊人场面……

“啧。”他恼怒地感叹着。

昨日突现惊人场面,毕司沃斯先生,三十一岁,广告牌画匠,在《特立尼达卫报》报社开始工作。路人驻足观望毕司沃斯先生,四个孩子的父亲,在墙上写满猥亵的词语。女人们以手掩面,尖叫着晕倒。在圣文森特街形成交通堵塞,警察们在督察的领导下,被叫来维持秩序。在昨天深夜,本报特邀记者采访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说……

“竟然不知道马可·奥勒留是谁,那个狗娘养的捉螃蟹的。”

……在昨天深夜的采访中,毕司沃斯……毕司沃斯先生说:“一个普通的人不可能知道‘禁止’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还在这里吗?”

是编辑。他的脸色没有那么粉红,也没有那么油光满面,汗湿的衣服也干了。他在抽一根短粗的雪茄,那雪茄使得他看上去更加矮胖。

院子处于树荫凉之中,光线正在减弱。机器的咔嗒声更响了:一连串独立的噪音,木匠有规律地钉钉子的声音停止了。街道上交通的噪声已经减弱,脚步声回响着;一辆汽车经过,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自行车铃的颤音。

“但是你写得真不错,”编辑说,“实际上很好。”

听上去你很惊讶啊,你这猪油做的矮胖子。“这是我从杂志上学来的字体。”你以为你是那个唯一在笑的人,嗯?

“那个吉尔无衬线字体的R简直漂亮极了,”编辑说,“你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放弃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