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矮山的冒险(第14/16页)

莎玛在厨房里哼着她悲哀的歌,双手拍打着生面团。

阿南德发现了一捆信件。信仍然装在信封里。邮票是英国的,上面有一个乔治五世的头像。从其中的一个信封里掉出一张发黄的小照片,照片上有一个英国女孩、一条狗,还有一栋房子,房子的一扇窗户上有一个褪色的X;在另一个信封里有一张满是名字的剪报,其中一个名字下面用墨水勾勒出来。信写得整齐工整,很长,但是却没有什么内容。信上谈及收到对方的信件,谈论学校、节假日,并对收到照片表示感谢。信里会突然充满感情,还说到写信的人对于婚事被如此迅速地安排表示惊讶,然后试图用祝贺冲淡惊讶。之后就没有什么信件了。

阿南德关上抽屉来到客厅。他胳膊肘放在窗台上,朝外看去。太阳刚刚落山,灌木丛一片漆黑,映衬着依然清朗的天空。从厨房里升起坎烟,阿南德倾听着莎玛的歌唱。黑暗降临了山谷。

傍晚莎玛发现抽屉被翻动过。

“小偷!”她说,“房子里来过小偷。”

毕司沃斯先生拒绝向家人的阴郁妥协,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搬家太过匆忙,他开始清理土地。他只留下了钟花树,为了钟花树枝和它黄色的花朵。钟花树每年有一星期的花期,开放得纯洁而鲜艳。整个灌木丛变成一堆濒死的褐色树木,乱七八糟地倒塌在那里。毕司沃斯先生在乱树丛里修了一条从房子通向大路的蜿蜒小径,在泥地里砌出台阶,然后用竹子支撑。树的残骸无法马上燃烧,因为虽然叶子已经变脆枯萎,木头还是湿的。毕司沃斯先生一边等待,一边砍下钟花树枝放在篝火上烧烤。这使他想起自己的责任。

他派人去接母亲。长期以来,他一直告诉她——从他还是在后巷家里的男孩时起——等他建造了自己的房子,她要和他一起住,现在他怀疑她是否会来。但是她来了,在房子里住了两个星期。他无法感知她的感情。起初他满腔热情,但是贝布蒂保持着平静,于是毕司沃斯先生只好效仿她,似乎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定型,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

虽然孩子们听得懂印地语,他们已经不会说了,这限制了他们和贝布蒂之间的交流。然而从一开始,莎玛就和贝布蒂相处得很好。莎玛没有显露一点她对贝布蒂的姐姐塔拉的那种不高兴。让毕司沃斯先生既开心又惊讶的是,她像一个孝顺的印度儿媳妇那样尊敬贝布蒂。当贝布蒂到来时,她用手指触摸贝布蒂的脚,只要贝布蒂在,她的头上就始终戴着面纱。

贝布蒂帮忙做家务和修整土地。贝布蒂去世之后,当毕司沃斯先生怀念她时,他很少去想他的童年和后巷的家,他想得更多的是贝布蒂在矮山住的两个星期。他尤其怀念其中的一个时刻。房子前面的土地只有一半被清理出来,一天下午,当他推着自行车登上山头的泥台阶时,他看见那块土地,在他早晨离开时还原封未动,堆积着废物,现在已经被清理得平平整整,而且耙过了。黑色的土地柔细,没有一粒石头,铁锨齐齐地铲进土里,留下光滑的好像泥瓦匠砌成的内壁。翻过的土地上时不时地留着耙子浅浅的平行的凹痕。在落日的余晖中,在这伤感的薄暮中,贝布蒂在花园里干活,那个花园仿佛是他许久以前熟识的,时空消失了。从此,耙子的痕迹总是让他想起在山头的那个时刻,让他想起贝布蒂。

孩子们向往放火烧林子如同向往一个庆典。他们从民防系统管理局那里尝到了纵火的甜头,现在他们在自家的后院里要放火烧荒。这几乎就像在西班牙港的赛马场里模拟空袭一样令人兴奋。当然,没有虚拟的马匹可以烧,没有救护车,没有护士看护假装呻吟的受伤者,没有童子军身携模拟的急件,骑着电车从浓烟中冲出来。但是同时也没有那些性急的消防队员,他们不顾人们的公开抗议,甚至在那些模拟的建筑还没有烧焦之前就把火扑灭了。

虽然孩子们暗地里并不信任毕司沃斯先生的劳动技能,他还是挖了沟堑,并在被他称为要塞的地方放上一窝窝小树枝和树叶。星期六下午,他召集了孩子们,把一根树枝浸满柏油,点燃,然后从一个小窝跑到另一个小窝,把着火的树枝伸进去,然后跳到一边,好像他引发了爆炸。几处叶子和树枝被点着了,燃烧起来,收缩,冒着烟,最后熄灭了。毕司沃斯先生并不停下来观看。他不理睬孩子们的叫嚷,继续跑下去,身后留下黑烟飘散的痕迹。

“没关系。”他说,从山坡上下来,手中燃烧的树枝火星飞扬,“没关系。火是很奇妙的东西。你以为它熄灭了,它却在暗中烧成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