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17/22页)

不寻常的是,毕司沃斯先生在房子下面莎玛用作厨房的地方。他穿着工作服,疲惫但看上去非常愉快。

“啊,我们的年轻人回来了。”他朝阿南德致意,“我一直在等你。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年轻人。”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是一封来自一位英文鉴赏家的来信。他说他一直在读毕司沃斯先生发表在《特立尼达卫报》上的文章,他十分欣赏,想要和毕司沃斯先生见面,想说服他参加他组织的一个文学社。

“怎么样,嗯。怎么样。我告诉你,伙计,没有真正的努力是白费的。这并不是说我想要从那该死的报纸那儿得到什么,或者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毕司沃斯先生相当得意。阿南德以为自己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他没有心情迎合他,或者显示自己的软弱。他一言未发地把信还给毕司沃斯先生。

毕司沃斯先生心不在焉地接过信,告诉莎玛把他的饭菜端上去,然后独自回到前屋去了。当他夜晚在鼾声阵阵的房子里醒来的时候,阿南德在他的旁边熟睡。他透过窗户凝视着清朗沉寂的夜空。

他第二天就去见了鉴赏家,并在星期五晚上参加了那个文学社的聚会。他尤其高兴自己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房子,因为星期五的晚上,寡妇们都从矮山赶来,在房子下面过夜。寡妇们受到印度衬衫制造商成功的启发,决定从事制衣。因为她们中间没有人会缝制衣服,她们决定学习,因此每个星期五,寡妇们都到皇家维多利亚学校里学习缝纫,每个寡妇学习其中的一项手艺。她们在黄昏时分来到房子里,寄宿者们狂喜地欢迎她们,由柏丝黛给她们准备饭菜。寄宿者们在他们母亲在场的时候不会受到柏丝黛的鞭打,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整座房子就好像过节一样。

毕司沃斯先生发现自己在那个文学社里相当吃力。除了在《皇家读本》和《贝尔的杰出演说家》上看过的诗歌之外,他唯一知道的诗是埃拉·惠勒·威尔科克斯和爱德华·卡彭特写的那几首;而在鉴赏家的文学社里,诗歌占主导地位。但是那里有很多酒可以喝。毕司沃斯先生回到家,把自行车推到房子下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但是他的脑海中仍然充斥着洛尔迦、艾略特和奥登等人的名字。寄宿的学习者们已经在长凳和桌子上睡熟了。身穿白衣的寡妇们轻轻地哼着歌,坐在一盏微弱的灯下,玩牌,喝咖啡,做针线活,经过几周的缝纫课之后,她们手里的活计已经肮脏不堪。他走上黑乎乎的前楼梯,打开他房间的灯。阿南德四肢伸展,睡在床上一堆枕头那边。他脱了衣服,挤进桌子和床之间的缝隙里。莎玛看见灯光,从里屋出来,她注意到他行动迟缓、小心翼翼,以及他的沉默,她明白他一定是像在星期天去波各迪斯的时候一样喝了酒。

文学社接收他的一个条件是,他必须朗诵他的作品。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他们看什么作品。他无法写诗,而且他也扔掉了那个“逃离”的故事。但是他熟知他的故事,他可以重新写一遍。可他仍然找不到合适的结尾。他读过很多现代散文,知道一个普通的结尾可能不会为文学社的人所喜。他无法写一个没有个性的男主人公“约翰·伦巴德”,“高大英俊、肩膀宽阔”,他一定会招来哄堂大笑。他必须冷漠无情。他的主人公应该叫戈比,是一个乡村的矮小店主,贫穷且羞怯。他拿上《特立尼达卫报》的衬垫,上了床,然后流畅地写下他熟悉的话:三十三岁,当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时……

他从来没有把这些句子朗读给文学社的人听。这个故事和其他故事一样没有写完。因为还没有等戈比遇到他那个不会生育的女主角,就传来毕司沃斯先生的妈妈贝布蒂去世的消息。

他把孩子们叫回家,然后和莎玛一起去了普拉塔布家。从路上看去,露天的阳台和台阶挤满了吊唁的人,一片白色。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塔拉在那里,还有一脸不高兴的阿扎德。但是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他嫂子的家人,他哥哥的朋友,贝布蒂的朋友。他几乎像是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尸体殓在一口棺材里,停放在属于他们的阳台上。他想要感到悲伤,但是让他惊讶的是,他只有忌妒。

莎玛尽了儿媳的职责,在葬礼上哀悼了一番。自从结婚后就被驱逐出家族的德黑蒂坐在台阶中间,朝新来吊唁的人声嘶力竭地哭泣,她抓着他们的脚,似乎急于把他们绊倒,阻止他们进去。前来吊唁的人的裤子或裙子被德黑蒂抓住,蹭在她泪水横流的脸上,他们抚摸着德黑蒂蒙着面纱的头,一面试图抽开自己被抓住的衣服。没有人想制止德黑蒂。谁都知道她的故事,大家都觉得她现在在进行忏悔而不愿意打断她。兰姆昌德相对克制,但是同样引人注意。他忙活着安排葬礼,那指挥若定的样子无法让人相信他从来就没有和贝布蒂或者毕司沃斯先生的哥哥们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