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19/22页)
但是伤害仍然无法抹平,它是如此深刻,甚至愤怒和报复都无法改变。发生的一切已经被锁在岁月之中。但那并不是一部分真理,而是一个谬误。他希望自己在信中陈述了这个观点,他想要做些什么,以对抗所发生的事情。那长眠在地下的尸体已经被亵渎,而他应该表示自己的尊重:那个默默无闻的他从来没有爱过的母亲。半夜惊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又脆弱不堪。他渴望有一双手能抚摸他的全身,而他只有把手放在肚脐上才能重新睡着,他无法忍受任何其他东西触碰他身上的这个部位,不管多么细微。
他不知该如何表示对母亲的尊重。他无法用诗人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感情,那种语言蕴含的内容要大于字词意义的整体。但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醒来,透过窗户凝视着天空。他起了床,摸索到电灯开关,打开灯,拿来了铅笔和纸,开始写作。他向他的母亲致辞。他没有想什么韵律,他没有用任何浮夸抽象的词语。他描写他在山顶上,看见那耙过的黑色土地,铁锹留下的痕迹,耙尖耙过的凹痕。他描写了他多年以前回家的旅行。他疲惫,她让他休息。他饥饿;她给他食物。他无处可去;她欢迎他。写作让他兴奋,让他放松,以至于他能够端详着身边熟睡的阿南德想:“可怜的孩子。考试没有考好。”
诗写完了,他心中的郁闷也解除了,他又重新成为一个整体。星期五,五个寡妇来西班牙港到皇家维多利亚学校学习缝纫,房子里回响着嘈杂的谈笑声、尖叫声、歌唱声和留声机播放唱片的声音,毕司沃斯先生去参加文学社的聚会,声称要在最后朗读自己的作品。
“是一首诗,”他说,“散文体。”
在鉴赏家那有着朦胧灯光的阳台上,一切都笼罩在光辉之中。桌子上放着威士忌和朗姆酒,姜汁和苏打水,还有一碗冰块。
毕司沃斯先生坐在阅读灯下的椅子上,啜饮着他的威士忌和苏打水。“这首诗没有题目。”他说。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大家都对此表示满意。
然后他就出了丑。他以为他可以超然地朗读他写的诗,他鼓足勇气大胆地发挥,甚至带着几分自嘲。但是当他朗读的时候,他的手开始颤抖,纸在他手上沙沙作响;当他讲述到那趟回家之旅时,他失了声。他的声音嘶哑,他的眼睛涩痒。但是他继续朗读着,流露出的感情如此真切。当他读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言。他折起纸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有人给他的杯子里倒满酒。他瞪着自己的膝盖,似乎充满了愤懑,似乎他完全是孤独一人。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在内心的羞耻和迷惑之中喝多了。当他回家时,寡妇们正在轻轻地哼唱,孩子们已经熟睡,而他在门外的厕所里大声地呕吐,让莎玛丢尽了脸。
无论怎样,阿南德一定要去上中学。毕司沃斯先生和莎玛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如果只让阿南德接受小学教育,这将是残酷而愚蠢的。女孩子们也同意了。她们没有喝牛奶也没有吃梅干,她们上高中的希望也很渺茫;但是她们在班里的成绩不好,因此也就认为自己不值得一试。米娜和坎姆拉坚持认为毕司沃斯先生应该当众宣布阿南德上中学的决定,因为维迪亚德哈表现得似乎他已经赢得了奖学金,并公开学习拉丁文、法语、代数和几何这些会在中学教授的课程。
毕司沃斯先生当众宜布了他们的决定,虽然无论是毕司沃斯先生还是莎玛都没有说怎样解决花销问题。
莎玛想把她的母牛姆忒从矮山带过来。
“你准备把母牛养在什么地方?”毕司沃斯先生问道,“和楼下的寄宿者养在一起吗?”
“一瓶牛奶可以卖十分钱到十二分钱。”莎玛说。
“草料怎么办,嗯?你以为你可以把姆忒拴在亚当·史密斯广场或者墨瑞街操场上吗?我看你是读了太多的卡特瑞治上尉的鬼话了。还有,在和你的家人住了这么多年之后,你想那可怜的老姆忒还能挤出多少牛奶来呢?”
一个寡妇对长期才会有效益的制衣计划绝望了,一个星期五她从矮山带了一袋橙子,从那以后,莎玛就开始琢磨任何赚钱的机会。那个寡妇神情相当严肃。她把她的一个儿子叫到一边,命令他把橙子放到一个托盘上,把托盘放到一个盒子上,再把盒子放到人行道上。然后,她就到皇家维多利亚学校学习缝纫去了。寡妇的主意很简单:这样卖橙子不费力气,也不需要成本。那天晚上,姐妹之间议论纷纷,她们商量了更多的计划,并对未来表示忧虑。那个寡妇什么也没有说,像往常那样严肃和悲哀,舔湿了线头,穿针引线,做着手中的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