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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家又一家的屋子里辗转游荡,就像中世纪的修道士掂着念珠讲着民谣故事到处诱骗妇人和姑娘。我是个四处游荡、挨户兜售东西的小商贩,靠讲述民谣故事换取食宿费;我是一个不爱挑剔、容易满足的客人;我经常被安置在最好的房间,睡有四根柱子的大床;而有时候又会睡谷仓里的干草堆。我既不在乎跳蚤,也不反对绫罗绸缎。我非常的宽容大度。我不是什么道德说教家。对生命的短促和种种诱惑,我有十分深切的感受,所以绝不会给别人制定条条框框。然而,我也并非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一点也不挑剔,就像你们从我滔滔不绝的言谈中所得出的判断那样。我骨子里多少也暗藏着一些轻蔑与严厉的锋芒。只不过我比较乐于迁就让步。我总是编故事。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从中挖出有趣的东西。一个女孩坐在一家农舍的门前;她正在等人;等什么人?是被勾引了还是没有被勾引?那个校长看见地毯上有一个洞。他总是唉声叹气。他的妻子一边用手指捋了捋她那仍旧很浓密的波浪形头发,一边沉思——等等,等等。频频的挥手,在街口上的犹豫不决,有个人把一根烟头扔进阴沟里——这些全都是故事。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故事呢?我也不知道。因此,我就像把衣服挂在食柜里等着有人来穿那样,把我的辞藻悬挂起来。虽然就这样地等待,就这样地揣想,这儿记录一点那儿又记录一点,我对生活却并不留恋。我可能会像一只蜜蜂一样被人从葵花上拂去。我那持之以恒、点点滴滴地累积起来的哲学,将会像水银泻地一样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激进而又严谨的路易斯,却在他的阁楼里,在他的办公室中,对那些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形成了一套确定的结论。”
“我正在想方设法往一块编结的线被打断了,”路易斯说,“是你的讥笑,你的冷漠,还有你的美,把它打断了。很多年以前,当珍妮在花园里亲吻我的时候,打断过这条线。在学校的时候,那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小子们总是嘲笑我的澳洲口音,也打断过这条线。‘意义就在这儿,’我说;而后心里就立刻感到痛苦的一惊——是因为虚荣心的刺激。‘听,’我说,‘听那只在无数只脚践踏下引吭歌唱的夜莺;它在征服者和移民者的脚下歌唱呢。请相信吧——’紧接着就一下子被打断了。我总是在瓦砾堆里择路而行。各式各样的光线照射下来,把平平常常的东西映照得斑斑驳驳,稀奇古怪。在这傍晚时分,我们团聚在一起,有酒,有摇曳的树影,有穿着白色法兰绒制服的年轻人携带着软垫从河边走来;然而对我来说,这样一个重叙旧情的时刻,却在人对人所做出的种种丑事、所施加的种种折磨和囚禁的阴影下,变得黯然失色了。我的观念是如此不正常,以致我绝不可能因为一层紫红的颜色而抹煞我的理智不断对我们提出的严厉指责,即使我们都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不例外。解决的办法在哪里,我向自己发问,沟通的桥梁在哪里?我怎么做,才能把这些摇曳晃动、令人眼花的幻影组合成一条能把一切贯串为一的线呢?所以我在沉思默想;而你们则在心怀恶意地看着我的撅起的嘴、深陷的面颊和总是紧锁的眉头。
“但是我恳请你们也要注意到我的手杖和我的马甲。我已经继承了一张坚固的红木写字台,摆在一间挂满地图的屋子里。我们的轮船因为它们设备豪华的船舱,已经赢得了令人羡慕的声誉。我们配备了室内游泳池和健身房。现在,我总是穿着白色马甲,而且每当要确定一个约会时,总是先查阅一本袖珍本的书。
“我显示出这样一副狡黠与嘲弄的姿态,目的是希望借此使你们不要注意到我的颤抖,我的脆弱,以及我的特别稚嫩、不加提防的心灵。因为我永远都是最为稚嫩的;最容易天真幼稚地大惊小怪的;我总是最先理解并同情那些使人不自在或者滑稽可笑的事情——不管是鼻子上的一块污迹,还是一颗没有扣上的钮扣。我会为所有的羞辱而痛苦。然而我同样也会冷酷无情,坚硬如石。我搞不懂你们怎么会认为活在世上是一种幸运。当一把水壶里的水滚沸时,当轻风掀起珍妮那污渍斑斑的围巾,使它像蜘蛛网似的飘摆时,你们那些不值一提的兴奋,你们那些孩子似的激动,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些抛在怒冲而来的公牛眼睛上的丝织汽船。我要谴责你们。然而我在心里却依恋你们。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经受死亡的烈焰。但是我更喜欢孤身独处。我尽情地享受着金色和紫色的衣服。但我更喜欢越过烟囱纵目眺望;更喜欢看那些猫把长着癞疮的肚皮靠在坑洼不平的烟囱管上蹭来蹭去;喜欢看那些打破的窗户;听那从一个用砖建造的教堂的尖塔上传出的粗哑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