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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然这些小圆面包和一瓶瓶的酒是我需要的,而你们那长得坑坑洼洼的脸也显得非常美丽,还有这块桌布以及上面的斑斑黄渍,这一切绝不会允许理解力的范围越来越被扩大,以致最后(如我梦中所见,在夜间当我的床悬浮起来时,我从大地的边缘落了下去)能够领会整个世界,那么我就只得去把个人的古怪行径彻底分析一下了。我必须在你们缠着我讲述你们的孩子、你们的诗篇、你们的冻疮,或是讲述随便什么你们正在干的或正在遭受的事情的时候,来着手进行分析。不过,我是不会受骗上当的。尽管你们这么引我那么引我,尽管你们又是纠缠又是刺探,我还是会独自穿透这层薄薄的床单,坠入烈焰燃烧的深渊。而你们不会来救我。你们会让我落下去,比古代的行刑者还要残酷,而且你们会在我落下去之后把我撕成碎片。然而有些时候,脑壁会越变越薄,什么念头都能渗透进去;在这些时候我就会想象:我们可以吹出一个巨大无比泡泡来,让太阳可以在里面上升下沉,我们也可以把蓝色的白昼和漆黑的午夜全都偷到手里,立刻脱身,逃离此时此地。”

“寂静正在滴落,”伯纳德说,“一滴接着一滴。它逐渐凝结在头脑的屋檐上,然后滴落到下面的池子里。永远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独自一人,——听着寂静滴落,并把它们滴落的声音扫到最远的天边。饱经沧桑,悠然自得地怀着中年的自满,我,这个被孤独毁掉的人,任由寂静一滴接着一滴地滴落。

“但是现在,滴落的寂静把我的脸打得坑坑洼洼,把我的鼻子逐渐冲化,就像一个站在庭院里被雨水漂淋的雪人似的。随着寂静不停滴落,我被彻底消融,变得失去所有特点,几乎跟别人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彼此。不过没有关系。能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吃得不错。鱼,小牛排,酒,早已把自高自大者的尖利牙齿给磨钝了。焦躁不安的心理早已平息了。就连我们当中最爱好虚荣的人,可能是路易斯,也不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了。奈维尔的苦恼也已不复存在了。让别人去蒸蒸日上吧——这就是他心里想的。苏珊静听着她所有安然入睡的孩子们的鼻息声。睡吧,睡吧,她低声说。罗达早已把她的那些船摇到了岸边。如今它们究竟是沉没了还是安全下了锚,她已不再操心。我们随时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即这世界或许对任何人都给予了公平的机会。这会儿我在想,地球只不过是偶然从太阳表面飞出来的一块卵石,而且在宇宙的所有深渊中没有哪里存在着生命。”

“在这片寂静中,”苏珊说,“好像从来不会有一片树叶坠落,或是有一只鸟儿飞翔。”

“好像奇迹已经发生过了,”珍妮说,“生活就滞留在此时此地。”

“因此,”罗达说,“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去活的了。”

“可是,听,”路易斯说,“这世界正穿越在无边无垠的宇宙的各种深渊里。它在轰鸣;被照亮的一小片历史已经不复存在,还有我们那些国王和王后;我们已经消逝;我们的文明;尼罗河;以及所有的生活。我们每个人的一点一滴也已消散无踪;我们灭绝、消失在时间的深渊和无底的黑暗之中。”

“寂静在滴落;寂静在滴落,”伯纳德说,“然而现在你们听:滴嗒,滴嗒;呜呜,呜呜;世界已经在召唤我们回去呢。当我们刚才超越了生活时,有那么一会儿,我听见那怒号的黑暗之风。但随后又是滴嗒,滴嗒(这是钟声);接着是呜呜,呜呜(这是汽车声)。我们登陆了;我们上岸了;我们,一共六个人,正围坐在这张桌子旁边。是对我的鼻子的回忆唤醒了我。我站起身;‘战斗!’我喊道,‘战斗!’同时回想着我的鼻子的形状,并且用这只汤勺好战地敲打着这张桌子。”

“让我们反抗这种没有止境的混乱,”奈维尔说,“反抗这种不可名状的愚蠢吧。当一个士兵躲在树后跟一个女护士造爱时,他比所有的星星都值得钦佩。不过有时候,如果一颗闪烁的星星出现在清澈的天空,就会使我感到世界是美丽的,而我们这些蛆甚至会用我们的情欲把树木糟蹋得丑陋不堪。”

(“可是,路易斯,”罗达说,“寂静仅仅持续了多么短促的一会儿啊。他们已经开始把他们的餐巾摆在盘子旁边,用手抚平整。‘谁来了?’珍妮说;于是奈维尔叹了口气,想到珀西瓦尔再也不会来了。珍妮掏出了她的小镜子。她像个艺术家似的察看自己的脸,在鼻子下面扑了点儿粉,接着稍稍考虑一下,就在嘴唇上不深不浅、恰到好处地抹了抹口红。苏珊,瞧着这番打扮感到又鄙夷又害怕,她扣上她的大衣最上面的那颗钮扣,随后又把它解开了。她正准备去干什么呢?去干某件事情,但一定是与此不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