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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朝着湖边走去,渐渐消失不见了,”罗达说,“他们偷偷摸摸地穿过草地溜走了,但又显得满有把握,好像他们曾请求我们对他们的古老特权大放慈悲——千万别去打扰。心灵的潮水是那样澎湃,那样汹涌;他们不得不抛开我们而去。黑暗淹没了他们的身体。我们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歌儿呀——猫头鹰的,夜莺的,还是雷恩的呢?轮船在轰隆轰隆地航行;电车轨道上光在不停地闪烁;树目在肃穆地摇摆身躯。耀眼的光幕笼罩在伦敦上空。这儿有一位老妇人,正在默默地往回走去,还有个男人,一个晚归的钓鱼人,正拿着钓竿从坡上走下来。任何一点声音,任何一个活动,都逃不开我们的注意。”

“一只小鸟儿向巢里飞去,”路易斯说,“夜睁张着她的眼睛,在入睡之前向那些灌木丛匆匆扫视一遍。它们带给我们的这些纷纭复杂的信息,而且不只是它们,另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死者,那些曾经在这一带出没过的、这个或那个皇帝统治下的小伙子和姑娘,成年男人和女人,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将诸如此类的信息统统归纳在一起呢?”

“一种沉重的东西融入黑夜,”罗达说,“把黑夜压垮了。每棵树都连着一片阴影,显得非常粗大,但那阴影并不是映在树背后的树影。我们听见一座正处在斋戒期的城市的屋顶上传来隆隆的鼓声,那里的土耳其人正饥肠辘辘,性情变幻莫测。我们听到他们正在像牡鹿长鸣似的尖声叫喊:‘开门,开门。’请听那些尖啸的电车,听那些从电车轨道上尖啸而过的闪光物。我们听见山毛榉和白桦树举起它们的树枝,就像新娘让她的丝绸睡衣滑落在地,然后走到门前说:‘开门吧,开门吧!’”

“一切都显得富有生气,”路易斯说。“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在哪儿我都听不见死亡的声息。你可能会认为,那个男人脸上的蠢劲,那个女人脸上的衰老,非常之强大,足以抵抗符咒,招来死亡。但是,今天晚上死亡在哪里?一切粗俗不堪的言行,鸡零狗碎的事情,形形色色的事物,全都像玻璃似的纷纷迸碎,融入边缘泛红的碧绿浪潮,浪潮卷携着数不清的鱼儿涌上海滩,消散在我们的脚下。”

“如果我们能够一同攀登高峰,如果我们能够凭高远眺,”罗达说,“如果我们能够凌空而立——可是你,一点点赞扬欢笑的掌声就会使你怦然心动;而我,最讨厌人们嘴上的是非与毁谤,我只信赖孤独和不可抗拒的死亡,因此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永远分道扬镳,”路易斯说,“我们牺牲了在羊齿草丛中的拥抱,以及在湖边,在坟墓旁,像避免被人发现秘密的共谋者那样恋爱、恋爱、恋爱。但是现在,瞧,就在我们在这儿站着的时候,有一股细浪在地平线上碎裂了。渔网逐渐收了上来。它升到水面上。活蹦乱跳的银色小鱼搅碎了水面。它们跳动着,拍打着,被抛在了海岸上。生活把它的捕获物统统抛到了草地上。有几个人影朝着我们走来。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身上仍然穿着那身像流动的潮水一样模糊难辨的外衣,他们就是穿着这身外衣在水里浸泡过的。”

“现在,”罗达说,“当他们走过那棵树的时候,他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形状。他们只不过是几个男人、几个女人而已。他们一脱下浪花的外衣,惊诧和畏惧的感觉就起了变化。同情心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出现在月光下,如同一支大军的残兵败卒,我们的影子,每天夜里(在这儿或者在希腊)走上战场,又在每天夜里带着满身创伤和残破的脸回来。现在光线又照到他们身上来了。他们都长着脸。他们变成了苏珊和伯纳德,珍妮和奈维尔,我们认识的人。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啊!这是多么令人不知所措、多么羞愧的事情啊!一阵熟悉的寒战、恐惧和憎恨传遍我的全身,我感到,他们扔在我们身上的那些钩子把我紧紧抓住,拖到了某个地方;还有这些问候,招呼,指头的点点戳戳和眼睛的注视搜索。但是他们只能讲话,而他们一开口说的那些话,那种熟悉的腔调,那种总是跟你的期望背道而驰的内容,和那种总是重新从黑暗中勾起千百件往事的手势,全都让我大失所望。”

“好像有某种东西在摇曳跳动,”路易斯说,“当他们沿着林荫路走过来时,幻象又出现了。又开始夸夸其谈,问这问那了。我对你有什么的想法,——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你是一个什么的人?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又重新在我身上激起一种局促不安的情绪,脉搏跳动加快了,眼睛也发亮了;那种如果没有它,生活就会变得平淡无奇、死气沉沉的个人生存中的全部疯狂劲头,都又出现了。他们来到我们身边。南方的太阳在这座坟墓上空闪耀;我们起身投入那狂暴无情的大海的浪潮。当我们迎接他们——苏珊和伯纳德,奈维尔和珍妮的归来时,愿上帝佑助我们扮演自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