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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自己对自己说着,”路易斯说,“‘现在正是时候。我还精力旺盛着呢。’他们都在这样说。‘我这张脸在无限宇宙的黑影衬托下,一定显得棱角分明。’他们没有把这个话题接着说下去。‘现在正是时候。’他们一直在说这句话。‘花园就要关门了。’跟着他们走在一起,罗达,就会卷入他们的洪流,也许我们应该悄悄落在后面一些。”

“简直就像有什么事儿要悄悄商量的同谋犯。”罗达说。)

“这倒是真的,”伯纳德说,“而且就在我们沿着这条林荫路走着的时候,我想起一件真实的事情,说的是有一位国王骑着马在这儿的一个鼹鼠丘上绊了一跤。不过,把一个头上戴着个金色茶壶的小小人像摆在那广漠无垠的宇宙中旋转不停的深渊面前,这也显得太奇怪了吧。一个人很容易就能恢复对各种人物的信任,但却不大容易很快就恢复对他头上所戴东西的信任。我们英国以往的历史——一英寸长的光辉而已。那时候人们往自己头上戴个茶壶,就宣称:‘我是国王!’不,我是在我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想恢复我对时间的感觉,但由于这弥漫在眼前的黑暗,我已经失去了理解力,十分茫然。这座宫殿看上去轻飘飘的,就像一朵在天空中暂时停留的云彩。一个接一个地把国王扶上宝座,戴上冠冕——这只不过是人们头脑里想出来的恶作剧。而我们,这并肩而行的六个人,凭着我们自己身上那种我们称之为头脑和情感的杂乱无章的闪光,能去反抗什么呢,我们该怎样去跟这股潮流进行对抗呢;究竟什么东西才是持久不变的呢?我们的生命也同样是在沿着这些暗淡无光的林荫路,度过一段混沌不明的时间,悄悄地流逝。有一次奈维尔把一首诗塞到我手里。怀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对永恒的信念,我曾经说过:‘凡是莎士比亚懂的东西,我也全懂。’但那样的信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真是又荒唐,又可笑,”奈维尔说,“当我们走着的时候,时间又回来了。这是由一条昂首阔步的狗引起的。机器在转动。岁月使那座大门显得古色古香。现在,与那条狗对照起来,三百年的时间似乎比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也长不了多少。威廉王戴着假发骑在马上,而那些宫廷夫人身着用鲸骨撑开的绣花长裙曳过草地。就在我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我开始相信欧洲的命运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尽管听来似乎仍旧有些荒谬,但确实一切都决定于那次布莱尼姆战役[1]。是的,在我们一起穿过这座大门时,我要宣布,现在正是时候;我现在成了乔治王的忠实臣民。”

“我们顺着这条林荫路往前行走,”路易斯说,“我轻轻地靠在珍妮身上,伯纳德和奈维尔挽着手,苏珊的一只手握在我的手里,我们称自己是小孩子,祈求上帝在我们睡着时保佑我们安然无恙,这实在让人禁不住要掉眼泪。多么甜蜜啊,在一起唱着歌,为了驱除对黑暗的恐惧而拍着手掌,同时有库丽小姐在一旁奏着小风琴!”

“那个大铁门已经关上了,”珍妮说,“时间的利齿已经停止它贪婪的吞食。我们已经战胜了宇宙的各种深渊,用口红,用粉,用薄膜似的手帕。”

“我要抓住,我要紧紧地握住,”苏珊说,“我要牢牢地握住这只手,不管它是谁的手,用爱,用恨;谁的手都无所谓。”

“一种平静的心情,一种超然的心情笼罩着我们,”罗达说,“我们享受着这种暂时的轻松感觉(这种毫无焦虑的平静心情并不常有),同时我们心灵的屋壁也变得透明起来。雷恩[2]建造的宫廷像一首演奏给大厅里冷淡乏味的听众听的四重奏,样子是个长方形。长方形的上面摞着一个正方形。我们说:‘这就是我们的住处。’现在,那座建筑已经可以看见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外面。”

“那朵花,”伯纳德说,“当我们跟珀西瓦尔一起在饭店吃饭时插在桌子上花瓶里的那朵康乃馨,现在变成一朵有六枚花瓣的花;它包含着六种生活。”

“在那些水松的映衬下,”路易斯说,“一片神秘的亮光清晰可见。”

“它是经历了很多次痛苦,很多次努力才造出来的。”珍妮说。

“婚姻,死亡,旅行,友谊,”伯纳德说,“城市与乡村,儿女和其他种种;从一个多面体这片黑暗中分离出来;那是一朵具有多重面目的花。让我们停留一会儿;让我们瞧瞧我们造出来的东西吧。让它在水松树的衬托下闪光发亮吧。那是一种生活。就在那儿。它已经消逝了。它已经熄灭了。”

“现在他们渐渐地消失不见了,”路易斯说,“苏珊和伯纳德。奈维尔和珍妮。我和你,罗达,在这座大理石坟墓旁边停了一会儿。我们到底会听到什么样的歌声呢;这几对已经寻找过了坟墓;现在,珍妮伸出她那戴着手套的手指点着,装模作样地看着那些睡莲,而苏珊,她一直爱着伯纳德,这会儿正在对他诉说:‘我那毁灭了的人生,我那荒废了的人生。’还有奈维尔,他握着珍妮那抹着樱桃色指甲油的小手,正在湖边,在月光照耀的水边,喊着:‘爱情啊,爱情啊’;而珍妮模仿着鸟儿的叫声,回答说:‘爱情吗,爱情吗?’我们到底听到一些什么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