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8/46页)
芮塔也是类似的策略。她那天出现在白亩庄园,怡然自得,突然就好像她始终属于这里。根本从来没有人邀请过芮塔,可芮塔这样的女孩,似乎不需要有人邀请她做任何事。她想来就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擅自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想走的时候就走。
芮塔过着最令人震惊——甚至令人羡慕——的放纵生活。她的母亲是社交常客,早晨花上数小时打扮自己,下午则消耗在拜访其他社交常客上,晚间则为跳舞忙得不可开交。她的父亲性情放任、漫不经心,最后给他女儿买了一匹可靠的乘用马和一辆双轮轻马车,任女孩随心所欲地在费城到处逛。她坐在她的轻马车上,像只快乐喧闹的蜜蜂,整日奔驰于各处。她如果想去剧院就去剧院;她如果想看游行,就去找一场游行;她如果想在白亩庄园待上一整天,她就自由自在地这么做。
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阿尔玛总是在白亩庄园最意想不到的地点看到芮塔: 站在食品室的桶子上,演出《造谣学校》的某一场景,逗得牛奶女工开怀大笑;或者在驳船坞旁,双脚放进斯库尔基尔河油乎乎的水中摇来晃去,假装用脚指头捉鱼;或者把她漂亮的披肩剪成两半,为了与刚刚赞美披肩的女仆一起分享。
(“瞧,现在我们各有一半披肩,所以我们现在是双胞胎!”)大家对她都不知如何是好,可也从来没有人赶她走。倒不是芮塔魅力无穷,而是因为回避她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屈服,你别无办法。
芮塔甚至笼络了比阿特丽克斯,这的确是一项显著的成就。在所有的合理预期下,比阿特丽克斯应当恨透了芮塔,毕竟她象征着比阿特丽克斯最深深恐惧的女孩的类型。芮塔代表着比阿特丽克斯教养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不可成为的一切——一个浓妆艳抹、脑袋空空、爱慕虚荣的小小装饰品,在烂泥巴里毁了昂贵的跳舞鞋,突然大哭或大笑,在大庭广众下粗俗地指东指西,从未见过她读书,甚至不懂得在下雨天盖住头顶。比阿特丽克斯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人?
阿尔玛预期这会成为问题,在与芮塔交往之初,甚至尝试不让比阿特丽克斯发现芮塔,担心两人若是见面,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然而,芮塔可不容易隐藏,而比阿特丽克斯也不易受骗。事实上,不到两个星期,比阿特丽克斯有天吃早餐时,问阿尔玛说:“那个最近老是带着阳伞、在我的地方窜来窜去的孩子是谁?为什么我老是看见她跟你在一起?”
万不得已,阿尔玛被迫把芮塔介绍给她母亲。“您好,惠特克夫人。”芮塔颇为得体地开口说道,甚至记得行屈膝礼,虽然有点儿太戏剧化。“你好吗,孩子?”比阿特丽克斯答道。
比阿特丽克斯并未期待芮塔对这个问题照实回答,然而,芮塔却非常认真地看待这一询问,稍微考虑之后才做出回答:“噢,我该告诉您,惠特克夫人,我一点儿都不好。今天早上,我家里发生一起可怕的悲剧。”
阿尔玛慌张地在旁观望,束手无策。阿尔玛无法想象,芮塔这句话将导向何处。芮塔在白亩庄园已经待了一整天,快活得很,这可是阿尔玛头一次听说,斯诺家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悲剧。她祈求芮塔别再说话,可女孩却继续讲,仿佛比阿特丽克斯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惠特克夫人,今天早上,我的神经才遭受了最大的痛苦。我们的一个仆人——确切地说,是我们的英国小女仆——在早餐的时候满眼泪水,所以吃过饭后,我跟她进了她的房间,调查她悲伤的原因。您永远猜不到我听到的事!她的祖母到今天已经整整过世三年了!听到这起悲剧,我自己也哭得死去活来,我相信您完全能够想象!我肯定在这可怜的女孩床上哭了一个小时。谢天谢地,幸好有她在那里安慰我。难道这不会让您也想哭,惠特克夫人?您想想,祖母过世整整三年了?”
想起这件事,芮塔绿色的大眼睛噙满泪水,而后夺眶而出。“简直胡说八道,”比阿特丽克斯反驳道,一字一字地强调,阿尔玛则是对每一个音节都感到畏惧,“活到我这把年纪,你能不能想象,我看过多少人的祖母过世?我如果为她们每个人哭,那还得了?祖母过世不是悲剧,孩子—— 别人的祖母三年前过世,肯定更不该让人哭得死去活来。祖母们都会过世,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甚至可以说,在祖母把礼仪和道理传授给年轻一代之后,她的过世是一种职责。此外,你对你的女仆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你如果亲身示范沉着与冷静,对她会更有好处,而不是倒在她床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