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31/46页)

芮塔是费城最古怪的女孩,然而,她在阿尔玛,似乎也在普鲁登丝的生活中,扮演着一个特殊的角色。她们三人在一起时,阿尔玛几乎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女孩,而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同朋友和妹妹嬉笑时,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费城少女,而不是白亩庄园的阿尔玛——不是一个富裕、专注、高大、不漂亮的女孩,学富五车、精通各种语言,发表过数十篇学术论文,脑子里还浮动着放浪声色的狂欢景象。这一切都随着芮塔的出现而逐渐消失,阿尔玛可以只当个女孩,一个传统的女孩,吃着裹有糖霜的馅饼,为一首搞笑的歌咯咯发笑。

此外,芮塔还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把普鲁登丝逗笑的人,这确实是个超自然的奇迹。这种笑带给普鲁登丝的转变极不寻常:让她从冰冷的珠宝,变成甜美的女学生。在这些时候,阿尔玛几乎觉得普鲁登丝同样能当个普通的费城少女,而她也会真心拥抱她的妹妹,高兴有她陪伴。

不幸的是,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之间的这种亲密情谊,只有在芮塔在场时才能存在。当阿尔玛和普鲁登丝离开斯诺庄园,一起走回白亩庄园的时候,姐妹俩再次回到沉默。阿尔玛始终希望,她们能学会在离开芮塔后,怎么维持她们的亲密关系,但是这无济于事。漫步回家的途中,任何想要提起下午的笑话的企图,都只会带来呆滞、笨拙、尴尬。

一八二○年二月,在一次漫步回家途中,阿尔玛——受到当天的嬉戏而大受鼓舞——冒了个风险,她再次大胆提及自己对霍克斯的爱慕。阿尔玛特别向普鲁登丝透露,霍克斯曾经称她为了不起的显微镜学家,这使她高兴万分。阿尔玛坦承:“我希望哪天能嫁给霍克斯这样的人——一个对我的努力表示鼓励、让我崇拜的好男人。”

普鲁登丝不发一语。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阿尔玛继续说:“我对霍克斯先生简直是朝思暮想,普鲁登丝。有时候我甚至想……拥抱他。”

这是个大胆的声明,可这难道不是正常姐妹做的事?在费城各地,平常的女孩难道不是跟她们的姐妹谈论自己心目中的佳偶?她们难道不是在透露心中的想望?她们难道不是在描绘未来的理想丈夫?

然而,阿尔玛试图亲密的尝试并未成功。普鲁登丝只回答:“我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她们像往常一样,默默无言地走完回家的路程。阿尔玛回到自己的书房,继续完成芮塔当天早上打断她的工作,普鲁登丝则只是消失踪影,习惯性地去进行她未知的任务。

阿尔玛再也不曾尝试和她妹妹做这样的告白。不管芮塔如何撬开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之间的神秘缝隙,一旦姐妹俩再次单独相处,那个缝隙又紧紧合上,就像往常一样。补救是徒劳的事。不过,阿尔玛有时禁不住想象,如果芮塔是她们的妹妹——年纪最小的女孩,排名第三,纵容、愚蠢,能让每个人卸除武装,能让她们每个人感受到温暖和抚爱——会是什么样的生活。阿尔玛心想,要是芮塔不是斯诺家而是惠特克家的人,那该有多好!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在那样的家庭组合下,或许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可能学会成为知己、密友、朋友……姐妹!

这种想法让阿尔玛充满极度的哀伤,然而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事情是怎么样,就只能怎么样,如同她母亲多次教导她的那样。

至于无法改变的事,你就得默默承受。

10

如今是一八二○年的七月末。

美国处在经济衰退时期,是美国短短历史中的第一个萧条期,这回,亨利未能享受亮灿灿的商务之年。并不是因为他陷入困境——一点儿也不——而是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压力。费城的异国热带植物市场已经饱和,欧洲人也逐渐厌倦了美国的出口植物。更糟的是,费城的每一名贵格会成员,近来似乎都开起了自己的药房,制造自己的药丸、药膏和药剂。虽然还没有任何对手能超越“加里克与惠特克”制品的受欢迎程度,但是再过不久就很难说了。

亨利渴望他的夫人能对这一切提出建议,但是比阿特丽克斯的身体一整年都不太好。她的晕眩经常发作,随着令人不适的炎炎夏日,病症更加恶化。她的工作能力下降,她的呼吸总是很急促。她从不抱怨,也试着赶上自己的工作进度,可是她身体不好,而且拒绝看医生。她不相信医生、药剂师和药物—— 考虑到家族生意,这可是一大讽刺。

亨利的健康情况也不是很好。他现年六十岁。他反复发作的热带疾病近来持续的时间更长。晚餐聚会越来越难计划,因为没有人能保证亨利和比阿特丽克斯的身体状况适合接待客人。这使亨利既生气又烦闷,而他的脾气让白亩庄园的一切变得更加困难。他的脾气爆发得越来越尖刻。“有人要付出代价!”“那个王八蛋完了!”“我要毁了他!”女仆们躲在角落,看见他走过来就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