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5/46页)

阿尔玛认为这是个惊人的发现,连续几小时都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坐在那里,在惊呆的状态中思考这件事。待她回过神来之后,她把神秘的秋藏红花画在她的写字板上,注明日期,同时写下她的问题和声明。她在这方面相当勤奋。一切事物都必须追踪——即使是你无法理解的东西。比阿特丽克斯曾经指示过她,对于自己的发现,都要尽己所能用绘图精确地记录下来,尽可能用正确的分类法进行分类。

阿尔玛喜欢素描,可是她画好的图常常令她失望。她不会画脸也不会画动物(就连她画的蝴蝶看起来也很凶狠),尽管她最后发现,她在画植物方面并不算糟。她的首批成功作品是画得相当不错的伞形花序——那些空心梗、扁平花的芹菜科成员。她画的伞形花序精确无误,尽管她不希望只是精确而已;她更希望画得美。她老实对她母亲这么说,她母亲则指正她说:“不要求美,美会干扰精确。”

阿尔玛有时会在她的林间探险中,遇到其他的孩子。这总是让她感到惊慌。她知道这些闯入者是什么人,尽管她从来没有跟他们讲过话。他们是他父母雇用的员工的子女。白亩庄园就像一头活生生的巨兽,半个庞大的身躯需要仆人——她父亲喜欢雇用德国和苏格兰园丁,不喜欢懒散的本土美国人,她母亲则坚持雇用荷兰女仆,并倚赖她们。家仆住在阁楼上,户外劳工和家属则住在整个庄园各处的小屋子里,而且是挺不错的小屋——不是因为亨利关心员工舒适与否,而是因为亨利看不惯脏乱。

阿尔玛在林中碰上员工子女时,总是感到惊恐。不过,她有一种应付这些偶遇的方法:她会假装根本没发生。她高高地骑在自己那匹健壮的小马上,经过孩子们身边(小马一如既往地以慢条斯理、冷糖浆般的速度前进)。阿尔玛经过孩子身边时屏住呼吸,不向左右张望,直到安然摆脱闯入者。只要不看他们,她就不需要相信他们。

员工子女从来没有妨碍过阿尔玛。他们可能已经被事先警告过,别去打扰她。大家都怕亨利,因此他的女儿自然也教人害怕。不过,阿尔玛有时站在远远的地方,窥视孩子们。他们的游戏粗野难懂。他们穿的衣服和阿尔玛不一样。这些孩子中没有人扛着植物收集装备,也没有人骑着戴彩色耳穗的小马。他们互相推挤,用粗话大声嚷嚷。在这世界上,他们比什么都更让阿尔玛恐惧。她经常做有关他们的噩梦。

不过,做噩梦的时候,你就这么做:去地下室找汉娜克。这很有帮助,还能给人安慰。总管家汉娜克掌管整个白亩庄园的秩序,她的权威使她拥有一种最能稳定人心的庄严气质。汉娜克睡在她自己的地方,挨着地下室的厨房,那儿的炉火永不熄灭。她生存于温暖的地窖空气中,空气中散发着倒挂在屋梁上的腌火腿味。汉娜克住在笼子里(至少在阿尔玛看来是),因为她的个人房间有铁栅栏门窗,因为汉娜克独自一人管制一家人银具和餐盘的出入,并管理全体员工的薪资。

“我不住笼子里,”汉娜克有一次指正阿尔玛,“我住金库。”

阿尔玛做噩梦睡不着时,就会鼓起勇气,踏上可怕的旅程,走下三层昏暗的楼梯,一路通往最边远角落的地下室,抓着汉娜克房间的铁栏杆,哀求着让她进去。这些远征之行总是像冒险。汉娜克有时会起床,睡眼惺忪,边发牢骚,边打开她那监狱看守员的门锁,容许阿尔玛和她一起睡,但是她有时不会这么做。有时候她会责备阿尔玛幼稚,问她为什么非要骚扰一个累坏了的荷兰女人不可,而后把阿尔玛送上可怕、黑暗的楼梯,回她自己的房间。

然而,在极少数情况下,当你获准和汉娜克同睡同一张床时,即使其他时候被拒绝十次也值得,因为汉娜克会讲故事,而汉娜克知道的东西非常多!汉娜克从小就认识阿尔玛的母亲,汉娜克会讲比阿特丽克斯从来没有讲过的关于阿姆斯特丹的故事。汉娜克总是跟阿尔玛说荷兰语,因此荷兰语对阿尔玛而言,始终是代表抚慰、金库、腌火腿和安全的语言。

阿尔玛从没想过,夜里跑去找母亲会让自己安心,而母亲的卧室就在她房间的隔壁。阿尔玛的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人,可是安慰的才能不在其中。正如比阿特丽克斯常说的,任何一个年纪已经不小、可以自己走路、说话和推理的孩子,都应该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安慰自己。

还有来家里做客的人——几乎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访客来到白亩庄园,或由马车接送,或骑马、乘船,或徒步走来。阿尔玛的父亲害怕过无聊的生活,因此喜欢请人来家里共进晚餐,逗他开心,给他带来世界各地的新闻,或是给他提供新的事业构想。每次亨利请人来家里,他们都会过来——而且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