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7/46页)

其中有些晚上让阿尔玛觉得有趣。她最喜欢演员和探险家到家里来,讲述扣人心弦的故事。有些晚上充满激烈的辩论,有些晚上则是单调乏味、永无休止的折磨。有时她会在餐桌前睁着双眼昏睡过去,之所以还直挺挺坐在椅子上,只是由于极端害怕被母亲谴责,还有她正式礼服上的紧身马甲。不过,让阿尔玛永远念念不忘的晚上(那天晚上日后似乎成为她童年的最高潮),是意大利天文学家来访的那一夜。

那是一八○八年的夏末,亨利添购了一架新望远镜。透过精密的德国镜头,他已经在欣赏夜空,却渐渐觉得自己像个天体文盲。他对星星的认识是船员的认识——那可不是区区的认识——可是他对最新的发现并未与时俱进。天文界已经取得惊人的进步,亨利逐渐觉得,夜空越来越像另一间让他几乎无从阅读的藏书室。因此当杰出的意大利天文学家卢卡·庞特希里大师受邀到费城来,在美国哲学学会上演讲时,亨利为他举办了一场舞会,吸引他来白亩庄园参加。他听说庞特希里十分热衷于跳舞,亨利猜想他无法抗拒舞会。

这是惠特克家有史以来最精心安排的社交活动。费城最好的服务生——身穿浆挺白制服的黑人——下午到达,开始摆设雅致的蛋白甜饼,调制五彩缤纷的水果酒。从来没离开过加速栽培暖房的热带花卉,被安排成舞台场景,摆满整栋房子。顷刻间,由郁郁寡欢的陌生人组成的乐团,在跳舞大厅内转悠,为他们的乐器调音,喃喃抱怨天气太热。阿尔玛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穿上白色的圈环裙,她那鸡冠般的红色乱发,绑成和她的头几乎一样大的光滑发结。而后,客人到达,弥漫着丝绸的气味和粉香。

天气很热。已经热了整个月,可这天却是最热的一天。惠特克家担心天气令人难受,待太阳下山后,舞会才在九点开始举行,不过当天的酷热仍未散去。舞厅不久就自成一间温室,潮湿闷热,热带植物乐在其中,女士们却不然。乐师们热得出汗。客人们夺门而出,寻求解脱,靠在阳台上,倚着大理石雕像,妄图吸取石头的凉意。

为了解渴,大家或许多喝了不少水果酒。结果,心中的压抑自然因此而瓦解,一种轻飘飘的晕眩气氛主宰了每个人。乐团抛开舞厅拘泥的礼节,在户外的大草坪上展开一场热闹的欢宴。灯和火把被带到屋外,把全部的客人投射成动荡的阴影。迷人的意大利天文学家试着把某种狂野的那不勒斯舞步,教给费城的绅士们,他也和每一位女士轮流跳舞——每个人都觉得他有趣、大胆、令人兴奋。他甚至尝试和黑人侍者跳舞,大家因此而笑翻。

庞特希里当天晚上原本要发表演说,以详细的插图和数字,说明行星的椭圆路径和速度。不过,在整个晚上的某个时刻,这一想法被摒弃了。在这种狂放不羁的心情下,能期待什么人安静坐在那儿听一场严肃的科学讲座?

阿尔玛永远无法知道是谁的主意——庞特希里或是她父亲——然而在午夜过后不久,他们决定让享誉盛名的意大利宇宙学大师,在白亩庄园的大草坪上,用宾客本身当作天体,重现宇宙的模型。不完全是按照比例的模型,这位意大利人醉醺醺地大声表示,但至少让女士们对行星的生命和行星彼此之间的关系有些了解。

庞特希里用一种既威严又滑稽的神情,将亨利——太阳——放在草坪的中心。接下来,他找了其他几位绅士充当行星,每一位都以他们的主人为中心,呈放射线状向外扩散。为娱乐在场的每个人,庞特希里试着选择那些最能代表该行星的人。因此,小小的水星由一个矮小尊贵的日耳曼敦谷商扮演。金星和地球大于水星,但大小近似,于是庞特希里为这两个行星挑选了一对来自特拉华州的兄弟——他们两人的身高、腰围和肤色几乎完全相同。火星必须比谷商还大,却又不像特拉华州来的兄弟那样大:一位体型匀称的知名银行家是合适之选。至于木星,庞特希里征用了一位胖得让人爆笑的退休船长,他在太阳系中大腹便便的模样,引来大家一阵狂笑。至于土星,一个稍微没那么胖,却依然胖得逗趣的新闻工作者,担任了这项任务。如此这般,直到所有的行星都被安排在草坪上,与太阳和彼此隔着适当的距离。而后,庞特希里将他们送入轨道,绕着亨利运行,努力尝试让每个酩酊大醉的绅士保持在自己正确的天体路径上。不久,女士们也要求参与游戏,庞特希里于是安排她们绕着男人,充当卫星,每个卫星有自己的狭窄轨道(阿尔玛的母亲充当冷静完美的月球)。大师接着在草坪外缘创造恒星群,由最漂亮的美女群组合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