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6/46页)

“你的钱越多,”亨利向阿尔玛讲解,“人们的举止就越好。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亨利这个时候已经蓄积了大把的钱。一八○三年五月,他和一个叫伊斯雷尔·惠伦的人签订了合同,此人是政府官员,为刘易斯和克拉克的美国西岸远征 供应医药用品。为此远征,亨利已经储备了汞、鸦片酊、大黄、生鸦片、非洲防已素、氯化亚汞、吐根、铅、锌、硫酸等物资——其中有些确实具有医疗效用,但所有这些都有钱可赚。到了一八○四年,德国药学家首先从罂粟中提取出吗啡,亨利是制造这项有用商品的早期投资者。第二年,他取得了合同,提供医疗产品给整个美军。这使他拥有一种政治权力,同时还有受托权力,因此,是的,人们愿意到他家里吃晚餐。

这些饭局绝非社交晚宴。惠特克家从来没有真正地受到费城上流社会的小圈子欢迎过。初抵费城时,惠特克只受过一次邀请,与宾厄姆夫妇在他们位于第三街和云杉路的家中用餐,结果不怎么愉快。吃甜点时,宾厄姆夫人——她的言谈举止就像自己身在英国朝廷似的——问亨利说:“惠特克是什么样的姓氏?我发现这姓很罕见。”

“英格兰中部,”亨利答道,“从华威郡这个字来的。”“华威郡可是你的祖传席位?”“除了那里之外,还有其他地方。我们惠特克家只要能找到椅子,就坐下来。”

“您父亲在华威郡是否仍拥有房产?”“夫人,我父亲要是还活着,只拥有两头猪和床下的便壶。我不敢说他拥有那张床。”

惠特克家从此没有再被宾厄姆夫妇邀请用餐。惠特克家不太在乎。比阿特丽克斯对时髦女士们的对话和衣着不以为然,而亨利也不喜欢华美客厅里的乏味礼仪。结果,亨利开创了自己的社交圈,在他高踞的山庄,与城市隔河相望。白亩庄园的晚宴不是闲聊八卦的场所,而是激发智力和刺激商业的演练地。世界上如果有哪个勇敢的年轻人成就了有趣的丰功伟业,亨利就想请这位年轻人来家里吃饭。如果有位令人敬重的哲学家、著名的科学家,或前途看好的新发明家路过费城,这些人也会受到邀请。女士有时也会来用晚餐,只要她们是著名思想家的夫人、重要书籍的译者,或在美国巡回演出的风趣女伶。

亨利的餐桌对某些人来说难以招架。饭菜本身相当丰盛——牡蛎、牛排、野味——但是在白亩庄园用餐并非完全轻松。客人可能会遭到质询、挑战和刺激。众所周知的仇敌被安排比邻而坐,珍贵的信念在对话中受到痛击,战斗的气氛超过客气。某些名人离开白亩庄园时,心中深深感到愤恨不平。其他客人——或许更机灵、脸皮更厚,或更渴望取得恩赐——离开白亩庄园时,则取得有利可图的协议、互利的伙伴关系,或只是给巴西某要人的恰当介绍信。白亩庄园的餐厅是一个冒险的运动场,但是在那里取得一次胜利,就能让一个人建立一生的事业。

阿尔玛从四岁开始,便应邀参加这种让人斗志高昂的聚餐,经常坐在她父亲旁边。她可以提出问题,只要不是愚蠢的问题。有些客人甚至非常欣赏这孩子。一位化学对称专家有一次宣告:“哎呀,你真聪明,像一本可以让人谈话的小书!”——她不曾忘记这个赞美之词。但事实情况是,有些伟大的科学界人士,不习惯被一个小女孩质问。然而亨利也指出,有些伟大的科学界人士,无法向一个小女孩捍卫自己的理论,既然如此,就该揭发他们的骗子身份。

亨利相信,而比阿特丽克斯也极力赞同,没有任何太严肃、棘手或令人不安的话题不能在他们的孩子面前讨论。如果阿尔玛不能理解所说的一切,比阿特丽克斯推断,这只会给她更多提升智力的动机,以免下回只能瞠乎其后。如果阿尔玛没有能力参与某一话题,比阿特丽克斯教她,对最后一个说话的人报以微笑,并很有礼貌地低声说:“请说下去。”如果阿尔玛在餐桌上感到无聊,那肯定没有人会为此担心。白亩庄园的晚餐聚会,可不是为娱乐儿童安排的(事实上,比阿特丽克斯声称,生活中很少有什么事情,应当为娱乐儿童安排),阿尔玛越早学会在硬背椅上连续几个小时坐着不动,注意聆听她远不可及的话题,对她自己越有好处。

因此,阿尔玛自小就听过最别开生面的对话——这些人有人研究人类尸体的腐败;有人想办法把比利时美妙的新消防水管进口到美国;有人给古怪的医疗突变绘图;有人相信任何能吞下肚的药,涂在皮肤上也能被人体有效吸收;有人研究硫黄温泉的有机物质;还有一个人是研究水鸟肺功能的专家(他声称这一学科比自然界任何其他学科更令人心旷神怡——尽管从他在晚餐席间沉闷的语调来看,这种声明并非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