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25页)
“不管怎样,我想你得到了很好的护理。”我对她说。
我出去溜达了一圈,透过婴儿室的玻璃窗,我看了一会婴儿们的脸。没有任何人来干涉,大概护士们也偷闲相聚在一起欢庆新年。然后我走过婴儿室,来到另一个部门。这儿是被隔成一间间的待产室,我看到里面的孕妇一个个都在挣扎着,忍受着剧痛,肚子大得不成样子。有一张坚毅的脸,苦痛得满是皱纹,发出唱歌般的叫喊,她口不择言地大骂丈夫为了自己的欢快害她吃尽了苦头。其他的人有的禁不住在呼神喊妈,有的紧紧抓着床栏,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满脸惊恐,有的眼神呆滞,这一切使我震惊得目瞪口呆,头昏眼花。因此当有个护士匆匆过来查问我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时,我支支吾吾地一时说不上话来。正在这时,从附近的电梯井道那边传来尖声狂叫。我停下脚步,等待着电梯上升的指示灯,透过玻璃信号盘只见它平稳地上升着。电梯门开了,眼前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妇女,她的大腿上放着一个赤裸裸的婴儿,是在出租车、警车或者是医院门厅里刚生下来的;婴儿浑身通红,血淋淋的,使劲地哭叫着,连青筋都可以看到了,胸膛和双肩紧绷得挺了起来。血淋淋的婴儿把那女人的身上也给染红了。她惊慌失措地啜泣着,双手相互紧攥,两眼惊恐慌乱,她跟婴儿就像在战争中似的,像一对被迫相互对峙着的敌人。她俩被人推出电梯,紧贴我的身旁推过,以致那母亲的一只胳臂碰到了我。
“你在这儿干什么?”那位护士满脸怒容地对我说。我无权待在那儿。
我沿路走回病房,看到咪咪还在休息,烧已退了很多,于是便按照卡斯特曼医生指点给我的楼梯下来,走出医院,走向汽车。新雪在我的脚边飞舞,飘落在灰色的薄冰上。
我发动汽车后,不知该往哪儿开。我只好在越来越猛的雪中缓缓开着,穿过小街小巷,希望能转上大街,最后总算在一个荒凉的工厂区折入迪弗西街,这儿离河的北支流不远。我刚刚想到过不多久就可以上床睡觉,心中为之一快,就在这时,后轮的一只轮胎爆了。轮胎一瘪,我只好把车开到路边,关上马达。我不得不用火柴融化开行李箱锁孔里的冰冻,可是工具取出后又不知道怎样使用保险杆千斤顶。这是当年的新产品,而我只习惯用艾洪的那种车轴千斤顶。尽管那件浆领衬衣扎得我难受,寒冰又冻僵了我的手脚,我还是试着摆弄了一阵。最后只好把工具扔回行李箱,锁上车门,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可是到处都关着门。现在我已经弄清自己的方位,知道这儿离考布林家不远。而且我也清楚考布林的作息时间,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他家,把他叫醒。黑洞洞的小屋门廊里亮起了黄色的灯光,当他发现是谁揿门铃时,惊愕得直眨眼睛,感到十分意外。
“车子在迪弗西街上抛锚了,我想我可以来你这儿,因为这时候你差不多要起来送报了。”
“不,今天不送。今天是元旦,各家报纸都停刊。可我没在睡。就在这之前没多久,我听到霍华德跟弗丽德参加舞会刚回来。我的老天爷啊,快进来,别走了。你睡在长沙发上,我拿条毛毯给你。”
我非常感激地走了进去,脱下那件折磨人的衬衣,用垫子盖住双脚。
考布林高兴极了。“他们早晨起来,突然看到奥吉表弟,会多惊喜啊!孩子,这太妙了!安娜一定会乐得像上了七重天的。”
由于清晨天气晴朗,厨房里又有响动,我很早便起来了。安娜姨妈仍跟从前一样邋遢,她已经烤好烙饼,煮好咖啡,桌子上早餐摆得满满的。她的头发已变得花白,脸上由于长满疱疹和汗毛,显得更黑了;她的眼神忧郁。不过这种忧郁只是她一时的情绪,并不是她固有的悲观。啜泣着把我搂在怀里说,“新年快乐,我的宝贝孩子。你应该只知道快乐,这是你应该享有的。我一直都爱着你。”我吻了她,又跟考布林握了握手,接着我们就坐下来吃早餐。
“谁的车抛锚了,奥吉?”
“西蒙的。”
“你那位大亨哥哥的。”
“车没坏,只是爆了轮胎,天太冷了,我没有换。”
“霍华德起来后会帮你换。”
“不用麻烦……”我想到我可以把车钥匙寄给西蒙,让他自己来取他那辆该死的车。然而这气头上的主意只是一闪而过。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朝外打量着新年第一天那阳光明媚的早晨。隔壁的一条街上有一座希腊教堂,洋葱形的圆顶耸立在被大雪擦净的蔚蓝色苍穹中,十字架和王冠并峙,象征着天上与人间的力量的结合。雪积存在所有的缝隙处,像一层砂糖。我把目光掠过教堂,极目眺望着那广袤深邃的蓝天。虽然时代变了,苍穹却依然如旧。那些被海洋的巨腹带到这儿来的水手,当他们初次看到美洲,见到这美丽迷人的景色,就认定他们从没见过比这更绚丽的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