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14/21页)

“下午很晚的时候,在屋里干完了活儿,我们来到外面,想把绳子拴在圆形草地的木桩上。罗拉的裙子撩得高高的,半露着她的小靴子,黑发抹在耳后,利用一个小木梯,拴了这边,再拴那边。老姑妈坐在屋里靠背椅上打盹儿,我嘛——我个子太矮,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她站了起来,尽可能地伸直她那矮小的腰身让我看。

“我在一篮洗好的衣服旁边坐在一块路缘石上,看邻居的伙计在马厩前刷洗一匹金栗色的马——我是很喜欢马的,我跟您说,我父亲就是一个车夫——那是一匹标致的马。它把头从阴影里伸到阳光下,那皮毛像金属一样闪闪发光。但根据它腿上美丽的饰物我看出,那不是邻家用来出租的马。‘这匹马是谁的?’我问罗拉,这时她正好把小木梯移到我身边最后一个木桩前。‘这匹马?’她说,同时踮着脚把绳子缠在横木上,‘这是一个外地大学生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扬头朝她看,但她没有回头,还在缠那根绳子。我刚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行了,罗拉小姐!’

“我看见,她垂下胳膊,赶快把撩起的裙子拉下来。等我转过头来,那个脸色苍白的高贵的大学生已经站在我面前了。罗拉一句话也没说,跳下木梯,站在我身旁。那位少爷也站着不动,两眼死死地盯着罗拉,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见你的鬼去吧!’我想,碰巧可以开始谈论这匹栗色马,于是我就说呀说呀,一直说到他搭腔为止。转眼间,我们三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那边的院子里去了。那马用蹄子刨着地,两只智慧的眼睛凝视着它的主人。罗拉站在旁边,她好像非常羡慕似的,用手掌从上到下抚摩那匹马光滑的脖颈。‘它像羔羊一样温顺,’那位少爷说,‘您想不想骑,罗拉小姐,马厩里还挂着一副女人用的马鞍哪!’她摇了摇头,但我听见她呼吸急促,因为高兴她两眼闪亮。这位伯爵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因为他示意备好马鞍,装上马勒。罗拉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当用人给她送来踏凳备她上马时,那位少爷一脚踢开了踏凳。‘嘿,不要,约翰!’他喊。好像不言自明似的,他一只手臂托住了罗拉的腰。‘踩稳了!’他说,把另一只手举到她面前,同时用锐利的目光往上边看着她。好像他想怎样,罗拉就得怎样,她把她的小脚放在他的手上。我看得很清楚,她本有点犹豫,不过只有那么一刹那工夫,然后他迅速一推就把她送上了马。

“看上去,她有些慌乱。她在上面坐好,垂下眼帘,让他耐心地把缰绳缠在她的手指间。这匹红棕色的马摇了摇头,深深地打了一个响鼻。它的主人在它那绸缎般的皮毛上爱抚地摸了几下,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罗拉身后的鞍子上,用另一只手抓着马勒,牵着马慢慢地绕着圆形草地转。

“我得承认,他们确实是天生的一对。看见他们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美丽的姑娘只不过是一个贫穷的女裁缝,一个裁缝匠的女儿。

“不久,她就觉得马走得不够快了。她把手一抬,马就奔跑起来了。那位少爷退到圆形草地上去,但他的目光一分一秒也没离开她,马在跑,他也手拿鞭子跟着兜圈子。好像他给迷住了,他的目光跟着那姑娘飞来飞去,从她的飘摆着的黑发,一直到鞍镫上露在裙子外的小脚。他时而朝她,时而冲着马喊那么一句简短的话。那马越跑越快,喘着气,甩着尾巴。罗拉根本不管这些。她骑在马上,像飞起来了似的,微笑地瞅着那位少爷,仿佛他的目光把她固定在马鞍上了。

“就这样跑了一些时候。‘老太太出来了怎么办?’我想,‘那可要大闹一场了!’但她没有来。一群鸽子咕咕叫着从院落上空飞过去。马一惊,跳了一下。我想,罗拉可能掉下来了,但是没有,她还挂在马脖子上,只是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的惨白。‘嗬,贞女呀!’那少爷喊着,立刻跑到那边,抱住罗拉,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才让她轻轻地滑到地上。我还没来得及想,就听见院门开了。‘是老太太来了!’我想,但回头看时,木匠已站在我面前。要是老太太来了,我还不至于这样慌张,因为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尊石雕。‘已经下班了,韦尔纳?’我高声说,但他根本不理我。‘晚安,玛丽!’他声音沙哑地说,好像有话卡在喉咙里说不来似的。‘我们到屋里去吧?’我又说。‘我谢谢了,’他回答,‘你们这里有客。’于是,他看都没看姑娘一眼,也没跟她说一个字,便转身穿过大门走到街上去了。

“罗拉站在那喘着粗气的栗色马旁边,动也没动。‘这个人想干什么?’伯爵问。‘是我的一个同乡,’她小声回答,‘他是韦尔纳先生。’我说:‘是一个大家具商店的工人领班。’因为这位少爷目送木匠时那嘲弄的面孔惹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