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11/15页)
我觉得我还没有作好精神准备,不能立刻走过去跟他见面。所以,赶在他们俩来到露台前,我离开了大厅,走到楼上去。燕妮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走进去,按照我们的约定把卖首饰应得的钱放到房门上边的一个壁橱里。随后,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兴奋却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我便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两个人走进与我的房间毗邻的那间大屋子。有一扇可以进入我的房间的门,正对着我的座位。此刻,那扇门虽然是锁着的,但它的一扇玻璃窗却被那边的一个白窗帘遮得很严。
从声音上我听得出,进去的人是燕妮和她的父亲。他们可能是位于房间的另一端,所以我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当他们走近时,我就打算悄悄地离开,但清楚地传进我耳朵里的头几句话,对我发生了影响,我只好忘记一切,一动不动地留在原来的座位上。
“你不能留在那里!”我听见她父亲操着前边提到的那种讨厌的腔调说。
“为什么不能?”燕妮问。
这时我听到他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才停住脚步。
“那你就听着吧,”他说,“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你因为有你母亲的血缘关系,永远也进不了你父亲的社会。”
“也因为我自己的血缘关系,”燕妮加上一句,“这我明白。”
“你明白?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在书里看到的。”
“那么,你也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送到欧洲来了。我觉得,你应该感激我。”
“是呀,”她说,“就像我感谢你给了我生命。”
她父亲没有吭声。但,只听得有一扇窗被推开了,从声音上我察觉,他是把头探出窗外,极度不安地清着嗓子。燕妮背靠着那扇把两个房间隔开的门。我从挂着窗帘的玻璃窗看见她的头影,听到她的衣裙窸窣有声。
片刻后,她父亲好像是又回到了屋里。
“我为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他又开始说,“当然,你从来没有提出过违抗我意愿的愿望,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愿望。”
燕妮站起来,慢慢地朝他迈了一步。
“我母亲在哪里?”她问。
“你的母亲,燕妮!”那个人嚷道,似乎他宁愿听到其他一切问题,也不愿听到有关她母亲的这么一个问题,“你是知道的,她活着,她是得到了照顾的。”
“那么,”少女毫不退让地继续说,“等你的那座新的大房子造完布置好,你打算让妈妈过来,跟咱俩一起生活吗?”
我听见,她的父亲迈着很重的步子在那间大屋子里走来走去,随后又走到女儿跟前。
“你是一个孩子,”他压低声音说,但语气却很严厉,“你不了解你出生的那个国家的情况,你也用不着去了解。”于是,这位老商人好像突然沉浸在回忆中,继续说:“那个女人,真是说不出有多么美!当头顶有蔚蓝的天空,脚下有沐浴在阳光中的港湾,她身穿白色的衣裙躺在红树绿阔叶中间的吊床上悠荡的时候,当她跟她的小鸟戏耍,或是把那些金球抛向空中的时候,她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但你可不要听她说话,嘴是那么美,却笨拙地说着黑人的不流利的语言,活像婴儿的咿呀学语。那个女人,燕妮,如果你想成为你所变成的现在的样子,她就不能跟你在一起生活。”
她又靠在门上了。
“为了这个,”她说,“你就从母亲身边夺走了孩子。当你从母亲怀里把我抢走,跑上跳板,带到船上的时候,她是在哭叫。噢,她是在没命地哭叫啊!这就是我从母亲嘴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我已经忘了好久了,因为从前我是一个糊里糊涂的孩子。让上帝宽恕我的愚钝吧!但是现在,每一天夜里,我的耳边总是响着这喊声。是谁给了你权利,让你用我母亲的痛苦换取我的未来!”透过窗帘我看见她说这几句话时,腰板挺得很直。
父亲好像抓住了她的手。
“你好好考虑考虑,燕妮,”他说,“我只能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不过,你是我的女儿呀。”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用的温柔乃至体贴的语气,似乎没对女儿产生影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说,“你付出的代价,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只要现在还有可能,就必须偿还这代价。回答我,偿还,还是不偿还,我母亲会跟我们一起住在那所新房子里吗?”
“不,燕妮,这办不到。”
这句话说完以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短暂的瞬间,少女的内心有什么活动、举止表情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有一个请求。”她终于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