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13/15页)

尽管随之而来的日子总是阳光普照,但对我来说却是灰暗的时光。幸运的是,我哥哥拉我为他绘制一套新的管理大楼的设计图,忙得我喘不过气来。把他的那些实用方面的要求与我不愿意忽视的艺术方面的要求结合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常常拿起铅笔无情地在我绘制的很美的图纸上乱画,于是我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直到最后把我的母亲和嫂子请出来作定论。

那是燕妮走后的第四天,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做这项工作。但今天干得并不顺当。我把事情的不顺归罪在那支可怜的鸭嘴笔上,就站起来,打算从箱子里取出另一支笔。当我把箱子里的衬衫拿出来时,一个折在一起的纸包掉到了我的手里,上面写着“燕妮赠”几个字。纸包里是那枚不久前我戴在她手指上的小玳瑁戒指,戒指上还缠着一缕长长的油黑油黑的头发。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喜不自胜,是一种所爱的人就在身边的感觉,然后就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油然而生。我翻过来掉过去仔细察看这张纸,但那上边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任何符号。

我试图重新工作,但怎么也工作不下去。我下楼走进大厅,在那里碰到哥哥和嫂子正在谈燕妮。

“她那双眼睛里总有点什么!”我一进门,就听到格蕾特这么说。

她的丈夫好像跟她作对似的,开玩笑说:“你认为这两只有野性的眼睛不美吗?”

“野性,汉斯?不美?当然,你说得对,这两只眼睛很美,以至引起了异议。这——”她顿了一下,又抬起眼来,面带怜悯的微笑看着她的丈夫。

“这是什么呀,格蕾特?”

“这无非是自卫的开始。坦率地说,汉斯,你已经感觉到了她对你有多么危险!”

“是的,假如我没有你!”

“哦,即使你有我也一样。”

他笑呵呵地向她伸出双手。

“快抓紧它们,”他说,“这样就不会有美丽的魔鬼来诱惑我了。”

然而他的妻子不认这一套。

“魔鬼在你们男人心里!”她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老是找这个善良姑娘的茬儿,从前你可是时时都护着她呀?”

“往常,格蕾特,是那样。可是她现在变了!”他沉思一会儿说,“有的话我都有点儿说不出口。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作为商人的女儿,她身上的商人本性还是露了出来——她变得吝啬起来了。”

“吝啬!”格蕾特大声说,“这真太讨厌了!燕妮过去在寄宿学校里由于受到严格禁令的约束,才没把衣服脱下来送人!”

“现在她不再把衣服送给别人了,”我哥哥回答,“她把那些衣服卖给旧货商。我还要告诉你,她是很会讲价钱的。”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听到最后这一句,我突然如梦初醒,明白了一切。我很快作了决定。

“我可以用一用你的马吗,汉斯?”我问。

“当然可以。你究竟想到哪儿去呀?”

“我要进城。”

他的妻子走到我跟前,说:“你不能多忍耐些日子吗,阿尔弗雷德?”

“不能,格蕾特!”

“那你就代我问候燕妮吧。最好能把她带回我们这边来!”

我什么也没说,很快就骑马走了。一小时后,我到了城里,立刻进了我很熟悉的那条大街,燕妮父亲的新住宅就在那里。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所住宅。我拉了好几次铃,一个老妇人才走出来打开那座华丽建筑的门。我问起燕妮小姐,她冷冰冰地说:“小姐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重复说。可能是在我听到这句话时,我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便询问我的名字。当我告诉她,我是谁、从哪里来时,她厌烦地补充说:“那您怎么还来问我?小姐第二天就回到你们那里去了。”

我不再去理老妇人,立刻从一条街跑进另一条街,一直跑到港口。太阳快落山了,远在港口外的停泊处,披着一层浓浓的夕阳的紫光。那里前几天还停着一艘双桅帆船,现在已经不见了,再也看不到一艘船了。我试着跟站在四处的工人攀谈,打听到了船主和帆船的名字,而且知道这艘船三天前就出海了。除了船长住宿的地方,其他情况他们一概不清楚。我立刻动身奔到那里,并且探听到,有一位满头黑发的年轻貌美的姑娘也在船上。随后我又去了船主的账房,在那里意外碰见那位老账房先生正坐在写字台前,但他也不能给我更详细的答复,因为有关乘客的事宜由船长一个人管。

我回到旅馆,让人为我备马,我骑着黑马以高于我哥哥所允许的速度向家飞奔。已经是夜里了,天空布满了浓云。当夜风在黑暗中从我身边呼呼地吹过时,我的思想也在随风飞翔。像鬼怪似的,那艘把她带走的船出现在我眼前——一个很小的白点在大海上飘荡,越过张着大口的无底深渊,周围全笼罩在茫茫大海上的黑夜中。最后,庄园的灯光终于从我面前的树影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