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14/15页)

到了家里,我发现人人都很悲伤,很惶惑。那里有一封燕妮从“伊丽莎白”号双桅帆船上发出的信。她走了,到大洋彼岸她母亲那里去了。正如她曾经告诉过我的,如她在信中重复的:她是为了履行一项神圣的义务。她用最真挚最甜蜜的语言,请求所有的人原谅。在信里她没有提我的名字,但我已暗暗地得到了她的问候。她的父亲她也只字未提。

第二天,我和我哥哥又到城里去了,不过只在那里得到这样一个准确的讯息:你无法再赶上“伊丽莎白”号了!

随后,我没跟哥哥回家,而是直接到皮尔蒙特去了。到达那里不长时间,我就站在燕妮父亲的面前,告知他燕妮逃走了。我原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后老人会突然晕过去。但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并不是痛苦,而是狂怒。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指节骨都突现在外,破口大骂他的女儿。

“她是哪儿的,就让她去哪儿好了!”他喊道,“这个种族是改造不过来的。该死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我早就料到了!”

接着,他突然默不作声了。他坐下来,一只手支着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呀!这孩子是我的亲骨肉,都是我的错。孩子有什么过错。她是想到她母亲那儿去。”

说到这里,他伸出双臂,怔怔地直视前方,大声喊道:“唉,燕妮,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我把你怎么了!”他好像是忘记我就在面前,我也不想打扰他。“我们都是人啊,”他继续说,“你该原谅我才是,但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总是这个样子,我们走不到一起。”

就在这时,我壮起胆来,让他注意到我,并且告诉他,我和燕妮已经相爱。那个身心交瘁的男人,这时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请求我为他把孩子找回来。

还有什么好讲的呢!第二天,我又踏上了旅途。动身前他交给了我一封写给女儿的信,那是他在夜里写的。请你相信我,这一次可不是一张收据。我们在长夜中坐在一起时他所表述的愤怒和慈爱、责难和宽恕,在这封信里全有。

其余的情况——阿尔弗雷德就此结束他的故事——你都了解。现在,我站在这里,有她父亲的允诺和处理一切的全权,正静静地等候钟声敲响,去作我迎接新娘的旅行。

我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又待了大约一小时。后来教堂尖塔的钟敲了三响。一个搬运夫进来把阿尔弗雷德的箱子搬到了下边的码头上。

我伴送我年轻的朋友去乘小艇。那是一个冷丝丝的夜,强劲的东风吹来,海水不停地激荡,小艇被抛向岸边,发出砰砰的声响。阿尔弗雷德登上小艇,把手伸给了我。

“阿尔弗雷德,”我用一句玩笑掩饰着离别的心绪说,“要么同燕妮在一起,要么就永远不在一起,不是吗?”

“不,不!”他大声回答,那时小艇已经驶入黑夜,“同燕妮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要一起回来!”

那夜以后,过去了半年多,我还没有到庄园去。不过,恰在此时,正当五月的和风从敞着的窗口吹来时,我又收到了邀请。这一次我不会再辜负主人的一片好心了。我面前放着两封信。两封信都是从圣克罗伊克斯坦的克里斯蒂安城发出的。其中一封信,是燕妮写给阿尔弗雷德的,因为收信人不在而被他嫂子给拆开了。信上写道:

我找到了我的母亲。没费什么劲儿,因为她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大旅店。她仍然很漂亮,精力十分充沛。虽然她的面貌轮廓我还认得出来,但我已经找不到我多年来一直渴望见到的神态了。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给你,阿尔弗雷德,情况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很害怕这个女人,一想到头一天吃午饭时她把我这个女儿介绍给好多先生的情景,我就不寒而栗。把我介绍完,她立刻就使用一切现行语言的杂七杂八的话,大肆炫耀她少年时代的故事——这一切都暗暗地一点一点地啃着我的心,我恨不得把这一切都隐藏在黑夜之中。大多数旅客和包饭者属于有色人种,但是其中的一个有钱的混血儿,好像在掌管全部店务。他对母亲的态度格外亲切,为此我的脸都一阵阵地发热。就是这个人——像狗一样龇牙咧嘴的人——要娶我为妻,阿尔弗雷德。我母亲也逼我嫁给他,她时而百般地爱抚我,弄得我透不过气;时而当着生人的面尖声大吼,呵斥我、威胁我。有时,我精神恍惚地看着她的脸发愣。我觉得,我注视的是一个面具,必须把它扯下来,才能重新看见底下的那张在我童年时俯视过我的美丽的脸;也许在扯下面具以后,我才有可能重新听到她那伴我入睡哼唱的、像蜜蜂采蜜发出的甜甜的嗡嗡声。噢,在这里,我周围的一切,都很可怕!大清早,由于我的卧室朝着码头,当工人和搬运夫的黑人的喧嚷就把我吵醒了。你们那边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声音的,它像吼叫,像动物的狂嚎。一听到这种声音,我就吓得发抖,赶紧把头埋到枕头底下。在这个地方,我也属于那个种族——我和他们血统相同,这根血缘的链条一环套一环从他们那儿连到我身上。我父亲说得对——不过……我一往这个深渊里看,我就头晕目眩。我要投进你的怀抱,阿尔弗雷德,帮帮我,啊,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