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18/53页)

拉欧提先生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他是湿婆军最早的成员之一,是一九六六年湿婆军首次会议仅有的十八名参与者之一。现在,湿婆军在孟买市的选举中获胜之后,身为市政常委会的主席,他是有分量的人士了。他在维多利亚哥特式的市政大厦里有自己的小办公室,还有附设的等候室,一位秘书,几把供前来请愿的人坐的直背椅。不过,他这辈子的前二十八个年头都住在他出生的那个房间里,地点在孟买市中心的达达尔郊区。

在达达尔,拉欧提先生目前住在他于三十几岁时改行做承包商后自建的一栋高楼顶层。但是他住了大半生的那间单房公寓仅在步行距离之外。有一天早上,他带我去看了一下。

我们搭电梯来到他那栋建筑的地上一层,走到外面多沙的前院,从建筑里一条两边排列着挂有时髦招牌的商店的通道,由前头走到后方,最后再从后方走到下一条大路上。拉欧提先生在这一带是相当出名的人物,他走这一趟可引起了一点小骚动。大家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没几个人能这样只走几步路就回到往昔(还是衣锦荣归呢)。

我们很快就从大路的人行道上转入一个有栋双层老建筑的院子。我们绕行到后面,沿着建筑侧面的阶梯爬上顶端的阳台或走廊。这阳台(像下层的一样)贯通建筑两头,地板是按照马哈拉施特拉风格用石板铺成的。各个房间的门都开向阳台。最尽头的房间就是拉欧提先生一家人住过的地方。

我们从门口往内瞧,看到新完工的木质装潢和油漆,风格和颜色都是属于当代的。“做了一些整修。”拉欧提先生说。隔壁的房间比较幽暗和简陋,倒更像是拉欧提先生待过的地方。它大约有十五英尺长、十英尺宽,后侧有间厨房,另有一个储藏和睡觉用的夹层。这层的所有房间共用一间浴室和厕所。

在我们来这里之前,拉欧提先生说过:“我父亲要我们好好做功课。你看了那地方,就会知道那有多难。”

现在,站在他走过和跑过几千次的阳台,看着下面那个他应该跟这栋建筑所有房间的所有人共用过的院子,我想知道在这片小空间里日子是怎样过的,五个兄弟,两个姊妹,外加父母亲,这家人是如何挨过来的。孩子如何在这地方睡觉、玩耍、准备功课?

拉欧提先生说,他父母会在清晨四点钟把孩子叫醒。从四点到七点之间,他们必须做运动,跑步、俯卧撑,还要做功课。他们得在七点前做完这些。七点之后有什么问题?是建筑和院子里的那一堆人?是噪音?拉欧提先生说:“是气氛。”

身为湿婆军的大人物之一,拉欧提先生以强硬作风闻名。当我被带到办公室见到他时,他对我也有些粗鲁。不过,等他知道我并非为了撰写另一篇不友善的访问而来搜集资料,知道我对他的背景和经历更有兴趣之后,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他也有兴趣谈自己的生平。他心目中看到的自己是一个奋斗过的人。

他说,他现在是市政常委会的主席,但是,一九六五年他二十一岁时在市政府谋得的第一份工作只是个小职员,月薪二百一十八卢比,相当于十六英镑。我们开始谈论正题时,他几乎立刻提到了这件事。接着他又提到另一桩:他说,小时候他会帮父亲做棺材。

我喜欢这个细节,他也喜欢。他想谈谈那则故事的其他部分。他邀请我前往他在达达尔的公寓住宅,还在一早派了他的大使牌汽车来接我。车窗装的是孟买流行的那种暗色玻璃;车内有两台塑料电风扇吹着,令人觉得还算舒适;仪表盘上方摆着一幅代表力量的神祇哈努曼的小画像。

我被带到拉欧提先生那层公寓时,他还没做完礼拜。等待的时候,我走到阳台上,纵览孟买全景。出乎意料的是,从这个高度看去竟是一片绿意。拉欧提先生结束礼拜之后,我走进客厅,他这就开始谈了起来。

“我出生时,父亲在印度全国广播电台担任技师。那是一九四四年。他每个月赚三百卢比,算是够用了。在成长过程中,我一直自认为属于下层中产阶级。我们买不起什么奢侈品,倒是可以糊口。早上我们通常会吃一种用浸泡过的小麦做成的粥,叫satva。吃那东西会让你身强体壮。要花两个钟头才能把粥煮好。

“我在马拉塔语学校读到十一年级,然后进入大学。大约在这时,我父亲从电台退休,开始打起各种杂工。他的收入减少了很多。他曾经在电影摄影棚做木匠,每次总要工作好几个钟头,月薪却只有七十五到九十卢比。

“他到棺材店当过木匠,我有时会跟他一起去。做棺材是相当专业的工作。要做好肩膀那部位的弧度可不简单。必须用整片的木板,不能切割。棺材的底板还得非常好才行,因为整个身体的重量就压在那上面。做一副小孩的棺材,我们可以拿到四安钠⑰,也就是四分之一卢比。中型棺材可得十二安钠,较大型的六英尺或六英尺五英寸的棺材则可拿到一又四分之一卢比。那只是工资。一天下来,我们能做五六副棺材。一般而言,没有人会去做棺材,那是没有种姓地位的人才做的工作——有种姓地位的人不干那种活。我们为了钱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