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37/53页)

“你这么说就好像是找过其他工作。”

“没有。倒是看过许多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待在家里。”

纵然他不想找个副业,他一定也已经发觉,在孟买市里来来去去将会越来越麻烦,从一场仪式转到另一场仪式将耗掉他越来越多的时间。那么,为了未来着想,他不是应该盘算盘算,准备去做点电力祭司所做的那种事?

他的回答让人觉得他似乎考虑过这一点。“我不认同那种做法。”他指的是把念诵的经文录在卡带上。“你光忙着按快进和快退就够瞧了。”这两个词是用英语说的。“你注意力无法集中,仪式的目的也就完全落空了。”

我说,庙宇和静修处里的祭司或许日子过得穷,但仍不失尊严。甚至到了今天,在孟买过着祭司的穷日子大概也无损体面。情况是否会永远如此?孟买随时在变化,现在大家比过去有钱多了。作为穷祭司,他是否有被人看轻之虞?

“让别人享受财富吧。我有的是心灵的平静。”他笑着说,事实上他过得不错。现在,他不是付费房客了。他刚为自己买了一间公寓,是孟买人所谓的“一屋一厨”,一间像我们正在其中交谈的这种公寓。面积是三百九十三平方英尺,房价七万五千卢比。

我做了一番简单的计算。他到孟买已经六年了,而他说每月有一千卢比收入。那么,那套公寓的价格比他六年的全部收入还要多。他是不是贷了款?

他和蔼笑着说:“没有。用储蓄买的。”

储蓄!这样说来,他大体上只靠着作为祭司所得到的馈赠度日,为人家做仪式的收入则几乎没有动用。

他说:“我是分期付款的。因为我是祭司,建筑商给我特别通融。他是我社群里的人。”

“在孟买没多少人有那种运气。”

他只简单地说:“我把那当作神的恩宠。”

接着我又得知,他甚至已经有了成家的念头。嫁给他的女人不会太好过,因为他得整天在外头忙着仪式。因此,他心想最好有个——他用英语说——有工作的妻子,这当然可以减轻他的负担,同时对于我可能显得相当关心的那个生活层面有提升之用。

他有没有什么娱乐?

这问得有点偏。在他看来,工作和娱乐没有区别。他是祭司,他是神的侍从,这无关乎劳动和工时。不过,这会儿他还是思索了起来。想着想着,他那双温柔的黑眼珠露出聪慧的笑意。娱乐,娱乐——什么算得上是娱乐?

他说:“我喜欢为神坛做些装饰。”

他总是往内看。这可要怎么说——我们是在孟买,一个有许多宗教、种族和冲突的大都市。他怎么看待这个都市?就说吧,当他看着印度门和泰姬陵酒店附近的观光客时有什么感受?还有那些拥挤的人群,穿着祭司服装的他在他们当中几乎免不了会特别显眼,他又有什么感受?

“我没什么感觉。我有工作,那就够我忙了。我没时间到别人家走动,我没时间瞧这瞧那的。”

他到孟买已经六年了,在预见得到的未来,他还会在这里待下去。虽然如此,齐特拉普尔萨拉斯瓦特婆罗门社群的领袖是他至今还尊敬仰慕的唯一的人。

他往内看,心平气和,把其余的世界隔离于外。或者也可以说,他让别人去打理这世界。这并不是他社群里其他人的态度(他们有些已经搬到波斯湾区,生活在穆斯林之间),不过,这却让他成了一位好祭司。

苏布洛托来自孟加拉,在孟买任职于一家广告公司的美工部门,由于为自己买或租一套公寓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他在这城市里只能知足地做一名付费房客。有天下午,苏布洛托带我去见他的一个朋友,一个时运不济的电影编剧。在孟买,时运不济可真就是时运不济。就这位电影编剧来说,他几乎已经沦落到跟他的电影所面向的观众同样的境地——这些人(如编剧自己后来在访谈中所说)蜂拥到热烘烘、脏兮兮的电影院里,从银幕上寻求慰藉。

编剧住在孟买中心马希姆区的一栋公寓大楼里,地点靠近一个散发着腐烂臭味的蔬菜市场。这栋公寓大楼每层十户,跟南迪妮所住的那栋一样,不过整理得没有那么好。苏布洛托和我沿着水泥楼梯往上爬时,我们从敞开的门瞥见小房间里杂乱的东西,也看到有人躺在床上或地板上午休。身处在这里的整体氛围中,我的想象力不免蠢蠢欲动,想把这些身影和姿势编排成较凶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