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38/53页)
我们抵达所要前往的楼层,然后沿着午后艳阳照射下的阳台或走廊走到一间刚刚刷过漆、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阳光斜射进这房间,投下影子;房间里靠着相对的两面墙各有一张床,另外有两把折叠椅;挂在一面墙上的三只编织篮算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饰,让这里有那么一点点家的感觉,或许也流露出一丝孟加拉的风情。在这些清爽的摆设——几乎像即兴使用的舞台道具——构成的场景里,有我此行要拜访的作家:穿着白色孟加拉服装的高瘦男子,四十多岁,容貌英俊,神情尖刻,看得出心中压抑着一股愤怒。我马上对他产生了同情。
片刻之后我才想到,这个如此简朴整洁的房间应是为了我们来访而特别清理过了。这是公寓里唯一的房间,两个人在其中作息。在挂着帘子的门的另一头,连着一块做饭的地方。
作家说:“我是在加尔各答上学的。我老是回想起那地方。在心理上,那是我的故乡,那是让我感到愉快的地方。在那里,我觉得随时都有新玩意儿,我也在那里立志成为电影编剧。电影编剧的日子不好过——这我可知道,而且我还先当了十一年的成本会计师。那段日子正是印度想要转变成一个大工业国的时候。国内许多地方都在大兴土木,我就在建筑业里做成本会计师。我的工作地点调来调去,到过全国各处,常常待在荒凉又空荡荡的地方。我变成了流浪客,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就那样抛开了我的工作。事情是在这里、在孟买发生的。我随公司来到孟买。当时是六十年代晚期,孟买正在大规模工业化。我在这里离职,然后参与了许多戏剧界的活动。我在建筑业的那段日子,闲时读了不少东西。在我们所到的一些地方,根本没有别的事可做。我到了孟买后,发现这里的朋友——先前在别的地方认识的——有许多是戏剧界里的人。
“到了七十年代,许多戏剧界人士变成了电影界的人。政府设立了电影投资公司,有的是钱让你用。因此,我许多朋友从那里拿到钱,加入阵容,拍了不少好片。可是这些好片后来并没有发行上映。它们在研讨会放映过,在影展里放映过,也有不少长篇大论探讨它们。可惜的是,由于没有在院线放映,一般观众从未看过这些电影。
“让我告诉你离开建筑公司之后我怎么过日子。我跟两个朋友住在一栋高楼的屋顶上,就在水塔下面那个地方。我们贿赂守卫,就那样住了一年。城里最好的观景点,还是免费的。那是一九六九年,我二十七岁。我们唯一喝得起的是乡下的烈酒。跟守卫的约定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我们带一瓶来,明天晚上他带一瓶来,如此轮流下去。结果是,我们在那屋顶上变成了酒鬼。没别的办法。守卫每个晚上都不放过我们——有约定在先。
“守卫来自尼泊尔,他跟我们说了当地一些可怕的事情。他告诉我们,他从故乡的村庄走了二十七天才抵达印度边界,一路上挨着饿。他来这里找工作。第一次拿到工资时,他到餐馆大吃了一顿,吃得闹痢疾。他喝醉后常说:‘每个人都该枪毙!’我们同意他的话。
“我们会编故事,想写电影剧本。后来我们一位朋友弄到一笔钱,拍了一部电影。剧本由我们三人合写,电影上映时,我的名字却没有列在制作人员中,这是我在艺术电影方面学到的第一课。我们相当意气用事,没有去跟导演大闹一场,反而告诉他,‘我们不会再跟你合作了’。他才不在乎呢。
“我再说说如何转向商业电影。
“那时候,旁遮普的村民大量集体外迁。他们之中有许多通过蛇头偷渡到英国,没几个持有效护照等证件。商业电影界一位非常出名的演员表示,他想拍一部关于这些印度移民的电影。那位演员非常出名。事实上,他正处于生涯的巅峰。
“当时我已经离开高楼屋顶和那个尼泊尔守卫,住到供餐的宿舍去了。我跟另一个人同住。我们在那段日子从来不曾独住一房。我的室友正好在替这位名演员工作,而这位演员正在物色一位有脑筋的年轻人。这里你又学到了别的东西:他们总是在物色有脑筋的年轻人。显然我对上了号。我够年轻,那位名人也认为我脑筋够好。
“那时候我唯一别的选择是重回建筑业。波斯湾地区当时正开始对外开放,原来雇用我的公司威胁着要把我派到那边去。实际上,我跟那家公司的合同还未到期,离职——为了脱身当个无拘无束的作家——时,我的义务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