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39/53页）

“消息传到那位名演员耳中，这位大人物要我去见他。他的办公室在圣克鲁兹，离机场不远。圣克鲁兹部分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部分则是很脏乱的贫民区。演员的办公室已经变成贫民窟的一部分。自从三十年前他在那里盖了办公大楼以来，草木绿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贫民窟。到处都是贫民窟，在其中则是这栋破旧的办公大楼。我发现大楼的内部跟外部情况有天壤之别——装潢豪华，铺了地毯，还有中央空调系统。跟外面完全扯不上关系。我走进了一家造梦的工厂。

“办公室很大——大得不得了。我必须先走过两个房间才到得了演员的私人套房。那也是很大的房间。让我惊愕的是墙上的书。我看到一套三十卷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品集，对面的墙上摆上了《大英百科全书》，另外还有精美的地球仪以及关于动物花卉的昂贵的大部头书。所有所谓西方电影经典的剧本摆在另一头，其实，就在他头上。

“他开始谈那部关于印度移民的电影，告诉我剧情大纲。我说……”

我插嘴问作家：“大纲的内容如何？”

“两行，只有两行。我说：‘点子很不错。’他眼睛亮起，看着我：‘这话说得很对。’

“我来告诉你一点这位名演员的事情。他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就连现在也一直保持着。那时他大约五十岁，也许五十一或五十二。

“‘好吧，’他说：‘我们来安排一下情节分段。’”

我问：“他马上就要？”

“他立刻要。这是我在这新课程里学到的第一课——怎么写商业电影的剧本。

“我相当兴奋。穿过外面的贫民窟回家时，我心里想着，这是我碰到的最好的机会了。我回到宿舍。那屋子位于孟买最脏乱的贫民窟之一里头——那些最脏乱的所谓渔村之一。那天晚上我彻夜赶工。幸好我的室友是旁遮普人，知道那些移民的情况。从他口中，我对他们的特点有了一些概念。我写了几场戏。

“隔天，我把这些带到办公室去，演员在我面前读了那几场剧本——四场，共七页——然后，他拍拍手说：‘太棒了！我来读读这几页。我会拟几条戏路，明天我们再谈。’

“到了第二天，他说：‘我全想好了。’接着，他花三个钟头向我讲了一个故事——原本应该是我们一起构想的电影故事。那真是可怕。故事根本没有涉及村庄或者移民的屈辱。它跟其他所有商业电影的情节一样，内容是间谍、枪战和帮派。糟糕透顶。

“我就那么看着他。这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告诉他这故事很精彩，我就有工作了。’因此我告诉他：‘这故事很精彩。’他当下就付了我一笔钱。那是预付款。我们也签了合约，条件对我相当不错。那天早上他付了我五千零一卢比。那多出的一卢比是依照了印度习俗。纵使数额是一百万卢比，人家也会多给你一个卢比。这是为了讨吉利。不过，实际上我认为，那一个卢比是因为我说故事很精彩而得到的报偿，其他的五千卢比则是因为我幸运地想到应该把那话说出来而得到的报偿。我就这样想：‘继续说故事很精彩吧。’

“花了两年才把电影拍完。我什么都没写，半行也没有。你要我对什么发誓都可以，我真的半行都没写。我只是每隔一天就去听他胡扯，不断地说：‘太棒了！’

“我只是对他唯唯诺诺就月入一万卢比。每个人都对他频频称是。这位大人物活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里。如果你是明星，你就会活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里。你会构建出一个世界，其中每个人都对你所说的话唯唯诺诺，胆敢违逆的人就会被逐出那世界——而且永远回不去。那种摒弃很像耶和华的报复之类的事。他们活在这个世界里，跟现实、观众或观众的品味都脱节了。这是那么多影片没有票房的原因。而影片不叫座的时候，总是有替罪羊。

“他会叫我前往他的办公室，名目是去讨论电影剧情，但我只是听他说来说去，谈着他准备拍摄的精彩片子。这些人啊，他们的脑袋就像里头有水在沸腾的水壶。我洗耳恭听，短则两个钟头，长则七八个小时。这可持续了两年。

“那部电影上映了。我名列制作人员名单，但我对你发誓，我没写任何东西。因为根本没有写出来的剧本。我学到下面这一点：用交谈中东拉西扯的东西就可以拍出电影。事实上，他们根本看不起作家。他们认为编剧的工作是谈话——谈场景情节，而不是写作。这样，他们不必阅读就能够对电影场景有概念。在电影界，阅读是没人会做的事。作家是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