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1/53页)
我请作家描述一下我们所在的这间公寓。
他说:“我们是在马希姆的一间公寓里。这是出租公寓,位于标准的孟买四层楼房里。我们有一个房间,十英尺见方。他们管这叫作一屋一厨公寓。”
他站起来,举起双臂——他穿着宽松的棉布长衫——望着天花板。摆出这姿势,天花板下已经没有空间了。
他说:“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在太阳底下唯一的房间。”
这房间朝西,里面充满阳光。阳台上光线非常刺眼,以至于苏布洛托曾有一阵子想把门关起来。
作家说:“我现在手头有三部电影。在印度,单靠一部片子很难生存。这一回我发现,虽然他们不按剧本拍片,但他们比较看重剧本。希望这情况会持续下去。”
“你是否觉得,跟刚开始时比起来,你现在是更好的作家了?”
“一开始,我对电影编剧的角色设想得很高。我当时搞错了,以为电影剧本跟小说或戏剧没什么差别。我真的以为电影剧本只不过是以戏剧形式呈现的小说。现在我明白了,电影编剧必须懂一大堆电影拍摄技巧——譬如说,什么时候可以完全没有对话,什么时候又不可以。我们编写的是画面——电影编剧该做的就是这个。事实上,编剧是拍摄电影所牵涉到的各种技艺之间的桥梁;我说这话的时候,也把演员看作技师。剧本内容大部分是简短的技术性词汇——用这种方式写剧本会好得多。那些技师理解技术性的简单用语,他们可以在情感上理解。摄影师不但理解特写的画面,也理解其中的情感。在外行人看来,那种写法可能枯燥无味——像是桥梁的设计蓝图。不过,对设计师来说,蓝图里却充满了意义。电影编剧最好懂得这些拍摄方面的专业技术,否则他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也在浪费别人的时间。编剧的任务其实是在为整部电影提供一个概念架构——因为其他技师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处理一个场景。实际上,导演和编剧的搭配才是制作影片的主力。
“我这时已经回来一年了。前六个月很不顺利。别人对我不理不睬,因为我脱离了团队。”
“现在回顾最初跟那位演员的合作经验,你不觉得通过谈话来编电影——像他所做的那样——也是一种办法?”
作家一点都不让步。“那是要不得的做法,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要不得。”他的思路跳过一两拍,说,“我想这次应该可以赚点钱了。我正在做的编剧工作有些收入,下个月的开销已经有着落。我这阵子开始还债了。”
“电影界有哪些好人?”
“每个人都是,每个人都不是。圈内人只在乎成败,他们膜拜成功的人。你可知道,在电影业里,成就是非常具体的。一部电影在礼拜五上档,到礼拜一你就知道它的命运。你有了票房数字,那是一点都不抽象的东西,完全是实实在在的数字。如果片子叫座,别人就会对你很好。”
刚开始时,他似乎充满愤怒,带着一种有时会转化成怨怼和自怜的嘲讽态度。一路谈下来,他心情逐渐舒缓。先前谈到编剧工作的性质时,他再三沉思,在脑中搜寻恰当的用词;当时他看起来甚至是一副自在的神情。
我想,他对电影业的态度或许已经有了改变。
他说:“我渐渐不会愤慨了。”
我说:“可能是因为你对电影艺术有了新的体会。”
“拍出来的不是烂片就是好片。无论好坏,你可不能否认编剧也有一席之地。那是少不了的。你还学到一点,那就是日子得继续下去。说什么生命一败涂地——没那回事,你只是在某个时候遭遇挫折罢了。要做个快乐的艺术家,就必须看开成败,尽管走下去。”
我问起他的工作方式。
“我们在旅馆住五六天,大家一起谈,把剧情拟好。然后我就单枪匹马,用四到六个礼拜的时间把剧本写出来——基本上是没有对话的连续场景。接着,有三天的时间我们又凑在一起。过后我再度单枪匹马。这次,大约两个礼拜之后,剧本就有了对话。”
他接着说了一些话,让我不禁想知道:尽管他说这次应该可以赚到钱,是否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已经放弃了再度在电影界做出一番成就的念头?他说,目前他在考虑从事真正的写作,写一些刊载在印刷品上的文章。他想知道是否可以把写过或可能写的东西寄给我。
我回答说,我的判断应该不值一哂。我成年之后时间全花在写作上,每天都想着写作。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写作,去体验;这两件事是相关联的。我的判断只对我自己有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