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0/53页)

“他们谈故事,他们谈场景。纵使你把场景写出来,他们也不会照着做。他们在剪辑和拍摄时都会做变更。这里的演员都自以为是作家。哪天有什么演员上场了,如果他够大牌的话,也会改变剧情。

“这是一九七二年的事。我当时三十岁,每个人都认为我是有脑筋的年轻人——直到那部电影上映。那片子砸了,几乎毫无票房。我又学到了另一个教训:电影不卖座时,总要由编剧承担责任。”

“那片子花了多少钱?”

“将近九百万卢比,真是不得了。他们盖了大房子来拍村落的场景。那些地方恐怕连大公都住不起,在电影里却是乡村小屋呢。男主角是一名失业的年轻村民,为了缝制他在片中所穿的衣服就花了十万卢比。他就穿着那些华丽的衣服去求职,老板告诉他:‘这工作不是你做的。’说这句话的人——扮演工厂老板的人——可只是个临时演员,当年一天只能赚三十卢比。他只穿自己的破旧衣服——因为你不必为临时演员提供戏装。

“我从头到尾都受不了。我恨自己参与了这部片子。”

我对编剧说:“但你知道印地语电影是什么样的。”

“算是知道,也算不知道。我看过印地语电影,但不明白它们实际上是如何拍摄的。现在,它们还是以同样的方式拍摄。怎么可能改变呢?拍电影的人都不到影院去跟观众一起看。在那段时日,他们有私人的放映室。他们从未跟汗流浃背的观众一起看电影。影院情况很糟。虽然号称有冷气,冷气设备却老是故障,影院里既闷热又潮湿,叫人直冒汗又挤得水泄不通。

“总之,我承担了责任,离开了孟买。我到处流浪了一阵子,主要在加尔各答和孟加拉。我一点都不想回到电影业里。

“可是要脱离电影业并不容易。我一位朋友想在孟买拍一部片子。因此我又回来,重新开始。当时,我在人家眼中是相当优秀的编剧,虽然我从未写过剧本。我的工作成果大多只停留在构想的阶段,而你可以有很高明的构想。这位朋友先前已有四次惨败的教训,现在他想拍一部制作快、成本低的电影。他拍这部片的目的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一部我们可以迅速杀青的电影。

“有一位著名女演员是我们这票人的朋友,我们认为可以利用她的名气。我们这就开拍了,却不知道第二天的钱要从哪里来。过了八天,钱用完了,拍摄也中断了。我们束手无策。然后——真是不可置信——有个人说他要出资支持这部片子。他是替别人出面的。实际上我相信,我们会得到资助,因为背后那个人喜欢这部电影的故事。

“故事内容是关于一个丈夫的婚外情。在印地语电影里,这类故事的结局总是一成不变,就是婚外情结束之后,丈夫哭哭啼啼回到太太身边,太太也哭哭啼啼宽恕丈夫。在我们的片子里,当通奸的男人哭着回到太太那边时,太太却叫他滚蛋。这是故事情节,好歹有人觉得不错,愿意支持。

“片子拍好了。票房很好——出乎我们意料,也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到了电影结尾,当太太把丈夫轰出去时,女性观众会起立鼓掌。不仅在孟买,在一些较小的城市也是如此。

“我们又拍了两部片子,都非常卖座。事实上,我们还颇有名气呢。这时,我那朋友想趁热打铁——他想拍些大成本的电影。有人乐得提供资金。

“这又回到了原点,回到商业电影——对片商和明星唯唯诺诺。说真的,那时候我们分量够,应该是可以继续拍好片的。

“因此我洗手不干,又离开了孟买。有些事情你倒该知道。一路下来,电影编剧会慢慢习惯跟某个导演合作。他知道导演的风格,导演也知道编剧的路数。建立了这层关系之后,编剧便不容易跟别的导演合作了。

“于是过了四年我又回来——在那位仁兄又拍了四部票房奇惨的电影之后,我再度跟他合作。这四部片子比我们一起拍那部制作快的之前他所拍的那四部还要惨得多。我回来到现在已经一年了。

“那四年我怎么走过来的?挨饿啊。我打点杂,替人捉刀。我参与了几项有声无影的计划。现在我回来了。我在挨饿时结了婚——当时我认为正是时候。”

他那位也是孟加拉人的太太很沉默,这时她穿着干净的绿色莎丽,从帘子后面的厨房——这段时间她大多留在那里——端出茶来,放在小茶几上。苏布洛托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没有别的地方让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