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5/53页)

我们随玛丽卡走进后头的厨房,然后穿过边门,来到位于屋子侧面的一个小房间。这房间有一扇高窗,其斜面窗洞深长,外面加装了铁条。玛丽卡整理过这房间,让我们跟南德欧在这里会谈。房间里有两把上漆的藤椅,一张覆着桌布的桌子,另外在一个角落里有一盏漂亮的旧式台灯,灯座由青铜色金属做成,形状是个披着衣物、高举火炬的女人。

在房间里等候南德欧时,我跟玛丽卡谈了起来。我向她问起这栋房子。我看得出这屋子有点不寻常,但我觉得自己无法准确地看出个所以然来。我用了太多从别处带来的观念去理解它。我请她为我描述这间屋子,以便我能够以当地人的眼光看待它。

我的意图通过翻译后有些走样,玛丽卡说:“这是我父母亲的房子。”这么说来,这是马哈拉施特拉邦最出名的民谣歌手之一的房子,一位成功人士的房子。“这是我从小到大所住的屋子。能够留在从小就住的屋子里真好。”

她和南德欧做了一些整修。他们每两年就把房子重新油漆一遍。至于这片地区,它是劳工住宅区,不过也有中产阶级住在这条街上。住这条街的人她都认识。他父亲在世时,她们一家受到左邻右舍的尊重。

他父母亲却是异教通婚。他父亲是穆斯林,母亲是印度教徒。有没有因此造成麻烦?

“当时我不知道父亲是穆斯林。我母亲是帕塔里卜拉布,种姓阶级比婆罗门稍低一点。这些帕塔里是吃鱼的。帕塔里卜拉布是孟买最早的居民,所以他们才吃鱼。”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的种姓阶级几乎跟婆罗门相等,但因为住在海边,所以吃鱼。

小时候她常到外祖母家住,在那边,她从外祖母口中得知了关于帕塔里卜拉布的事情。她对母亲娘家的亲戚未曾特别留意,她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而特意去探听他们的事。对于自己出身的那一边,她所知道的毋宁是成长过程中听到的“琐碎传闻”。

我问起她的书。她是否原先就有意写得像后来实际上那么大胆?

“我并没有那种念头。我是不得不写那本书的,没有选择余地。我无法把生命的一面跟另一面分隔开。”

她穿着一件轻布料莎丽,上面有粉红底的简单图样。她坐在一把刷白漆的藤椅上。房间里有个钢质衣柜,一片柜门上有长镜——这阵子我在孟买总能看到这种衣柜。衣柜上摆着一个褪色的小地球仪。石板或灰泥窗台的斜面做得很好。这么好看的斜面,再加上油漆的淡淡光泽,我真想抚摸一番。

她在书里——我们出发前,查鲁匆忙为我翻译了其中几个段落——谈到对南德欧的爱时说,离开他的念头会让她感到“空虚”。我告诉她,我对此有点惊讶。

她说:“甚至现在我也还爱南德欧,愿意把一切都给他。纵使他有一些缺点。有某种线绳串着我们。就算在我不想要他的时候,我还是要他。甚至现在,不管我有什么长处,不管我有什么才能,我都会为他而把它们藏起来。我知道,要是我做了某些事情,他就会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我不想走到那一步。还有我的孩子。我们处在一种恶性的三角关系中。我爱南德欧,孩子爱我,南德欧爱孩子。”她的孩子十三岁。

南德欧在那本书中并不光彩。有些人认为那本书甚至坏了他的政治声望。在她撰写的时候,南德欧是否看过稿子?

“要是没写那本书,我肯定会发疯的。南德欧没读。他以前会读我的诗,但不读我的其他作品。我把书的稿子拿给他看,可是他没读。书出版了他才读。我可得说,那时的前一年他患了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

她的体型其实并不像你从她的立姿和臀部而设想的那么硕大。她黝黑的手臂修长,甚至算得上细瘦。在她两道用眉笔画过的眉毛之间有一个大红斑。她右手腕戴了手表和手镯,左手臂上则有八九个细细的银臂镯。

“他没对那本书说什么,但他的行为起了变化。他到今天还从未向我提过那本书。但是我知道,当别人告诉他应该写个回应时,他曾经为我的书辩护。那时候他会分辩说,这个女人嘛,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看事情都是用中产阶级的眼光,”——就是这种社会性的评判,或许是对她父母的屋子的评判,对玛丽卡在两人的关系中如何看待她自己以及他如何看待玛丽卡的评判——“他会辩解说,这个女人有一切权利去表达她对婚姻的感受。”

玛丽卡说,他们早期——当她开始爱上南德欧的时候——所享有的那种关系现在又恢复了一点。他的疾病还在治疗中,他已经戒了酒。过去他喝酒时,两人常为此起冲突,他也会打玛丽卡。不过她觉得,是眼看自己所发起的达利特运动迅速瓦解使他在政治上感到挫折,才导致了这种事中的一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