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6/53页)

她的谅解并未使她的处境较为好过。“我会发脾气,我会哭泣,我会大叫。我会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我爱那个人,但我从未料到我的生命会被贬抑到如此地步——而且还是在我不顾所有人反对而跟他结婚之后。因为我没有听大家的话,我觉得不能在那时候看破婚姻,并且告诉他们那婚姻有多失败。我也觉得,如果我保持沉默,我就必须永远忍受下去,而那可不是我的个性。发生事情时,每个人都用他觉得最自然的方式做出反应,我的方式是提笔写作。

“不出一个月,我就动笔了。有时在客厅写,有时在这里,就在这张桌子上。有时也在厨房里写。”从这里穿过门口看过去,厨房右边有一个门通往客厅或大厅。“没有固定的写作时间,能写就写。”

“写的时候南德欧是否在房子里?”

“大部分时间都在。”

“他知不知道你在写什么?你会不会紧张?”

“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想他会揍我一顿,或是把我撵出去,然后到法院告我。”为了拿到孩子的监护权。“我认为母亲应该对孩子有监护权。但根据印度法律,小孩满七岁以后,监护权就可以归父亲。因此,即使我离开,我也不敢说哪天南德欧不会把小孩带走。”她在那些痛苦时光里所写的书中,有一大半篇幅在回忆她早年对南德欧的爱。

事情开始于十四年前。当时她十六岁,有一回为了做什么功课,前往位于孟买与浦那之间的旅游小城罗那瓦拉。跟她同行的是她左倾的姐夫安尼尔,以及一位著名的马拉塔电影演员兼导演。安尼尔正在撰写一部电影剧本。

停留罗那瓦拉的第四或第五天,南德欧出现了。有一天深夜,他跟另一位达利特运动分子来到小城。玛丽卡先前已经见过南德欧,就在家里——我们目前所在的房子——见过他。南德欧会到这房子来躲藏。那是一九七四年,当时达利特运动正处于巅峰,孟买的沃尔里区常有暴动。

“他对我从来不怎么留意。这有点出乎我意料,因为这一带的男孩都觉得我有吸引力。但他就是从未注意过我。我读了他的诗,发现他有左派倾向。我把自己的诗拿给他看。

“那一回,他到罗那瓦拉来了。那时候,罗那瓦拉有浓厚的诗意,一种季风将临的气氛。看起来即将下雨,却从未下雨。我们之间有不少共同点:他喜欢雨,我也喜欢雨;他爱好诗,我也爱好诗。我们对文学的看法大致一样,就是到了今天,在文学方面我们仍然有许多共同点。那时候,我正处于那种会爱得一往情深的年纪。”

她笑了。我告诉她说,我觉得罗那瓦拉那段时日在她心里还有浪漫的余味,她听后又笑了起来,举起戴着细镯子的细手臂拍拍手。

“他还会谈到政治,说警察如何骚扰他、殴打他,我听了觉得很可怕。我想跟他亲近,但那不是性的渴望,我只是同情他,想把手放在他头上。”

“你对他的种姓不在意?”

“我没有种姓偏见。那时我不知道他的种姓,也不认为有知道的必要。”

或许这是她那位共产党员和民谣歌手父亲教育的结果。但是,南德欧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跟种姓有关,他是种姓领袖,种姓依然与他相连。那天下午,在那间玛丽卡细心装潢的客厅或大厅里,有一位黑瘦、穿深色衣服的妇女在席子上睡觉。我这才从玛丽卡处得知,那女人就是南德欧的母亲。

“她七十岁。由于南德欧的政治活动和事业生涯上的起伏升落,她曾经精神崩溃。南德欧是她的独子。在七十年代运动达到高潮的那段日子里,她时时担心南德欧会被人打死。她只要打开电视,就害怕会听到这条新闻。那苦恼一直压迫着她,终于导致了崩溃。”

然而——回到早先的话题——确实,在十六岁的时候,玛丽卡不在意南德欧的种姓。

“在罗那瓦拉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我们走得很近,我们在一起大约十五天。我姐夫安尼尔会拿这个开玩笑。他有一天问我是否喜欢南德欧,他说我们很相配。那天晚上吃过饭之后,我们几个住在同一间平房的——这时还没开始下雨,但已有凉意:罗那瓦拉气候本来就凉爽——我把他叫到里面房间,避开坐在外头的那些人。我问他:‘你怎么看我?’他说:‘要我说出来吗?’”

她把双手抬高,那八九个细丝银镯子顺着她的细手臂往下滑。

“在这之后,我姐夫去找他谈,问了一些关于他的背景和想法的问题。南德欧不喜欢这样被问。我姐夫告诉他,说我是来罗那瓦拉做功课的。‘你来了之后,她就没读半个字。她还停在第一百五十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