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14/31页)

“这整套东西在各方面都仪式化了。譬如,如果你父亲还在世,那么你吃饭的时候就不可以面向南方。这并不是全印度通行的禁忌,但也不只是地方性习俗。如果种姓较低者的影子投射在你的食物上,那也是严重的事。如果你吃饭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没话好说,你不能再吃下去了,因为食物被污染了。我刚才忘了提到,吃东西的时候没人可以碰你,而且你必须采取某种姿势。有些人真是所谓的‘正统’得不得了,吃饭时还不可以听到种姓较低者的声音。这些人在他们屋子很靠里的地方吃饭。”

“如果因为影子或声音而必须停止吃饭,他们会不会生气?”

普拉瓦斯笑着说:“婆罗门是不应该发脾气的。他们只会停下。生气不是婆罗门应有的行为,虽然我认识的婆罗门之中有许多——可以说百分之八十吧——脾气很不好。

“我父亲就在我所说的热和冷的房间之间移动。对他而言,那是永无止境的挣扎。他回到我祖父那边时,总是要面对一大堆质问。他有没有吃非婆罗门所做的食物?是不是穿了正确的衣物?在那些日子里这是重要的事。我祖父从来不穿长裤,他只系腰布。我父亲则选择中庸之道——腰布加裤子。但对他们来说,食物的问题可不能开玩笑。在那套价值体系里,违背任何规定都是亵渎的行为。

“由于成长背景的影响,我父亲对哲学有兴趣。不过,就是在那方面,他所读的内容也跟我祖父不同。我祖父使用的是纯正的梵文,也就是《吠陀经》或《往世书》⑭里所记录的原始经文。注重仪式的结果是,你通常不一定了解所做每件事的深层意义,我祖父就不见得了解他所念诵的经文。虽然不至于那么过分,但执着于仪式或许只是装腔作势。

“我父亲不需要表演,他没有那种压力。因此,他试着去了解他所读的内容。他读了很多近代哲学家的阐释,因此他也读了许多种语言相关的书。他读过孟加拉语的近代哲学著作,他读英文作品。我成长时在家里看到的就是他的一册册天城体梵文及英文书籍。他对其他学科也稍有涉猎,但核心是哲学。

“还有别的。除了往世书所宣扬的古老价值观念外,我父亲也接受了民族主义的信念——主要是甘地的。在印度,甘地主义几乎是一种集体性的歇斯底里,不过算是健康的一种。它所宣扬的其实是古老的价值理念,不过却用看似现代、非常面向群众的方式包装起来。原来的古老价值理念有知性的外表,也确实偏重知性,因此跟群众之间有隔阂。甘地找到了办法,把古老的真理变得很简单。我在成长过程中听了不少那些甘地式的口号。譬如,‘多做少说’。

“我自己的家里维持了婆罗门的价值取向,但我也经历了从旧世界到新世界、从热房间到冷房间的转变。只是这一次的转变不同于以往。没人会问我,‘你为什么穿长裤’或者‘你是不是吃婆罗门做的食物’。不过,和我父亲在他的政府职位上一样,我没有社会群体的支撑。可以这么说,我必须靠自己破门而入。”

“你为什么选择科学?”

“环境以及当时的价值取向。第三个因素是神秘感。”

“神秘?”

“那是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所有宗教都充满了奇迹。神秘的东西吸引人,而科学有那种神秘性。我下意识里感受到了那种神秘。你把两种化学物质混合起来,颜色就变了——这是最单纯的神秘。或者,制造像电风扇那样的机器——电风扇似乎不需要什么原动力就能运转起来。

“比起我父亲从他父亲的时代走过来的转变,我的转变还多了一个层次。我对事物的看法比我父亲开明。由于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科学’的东西,我大概会变得经常质疑。我对仪式不那么熟悉。我父亲学到了一部分他父亲所了解的东西,我只学到一部分我父亲了解的仪式。

“一直到十五六岁,我都是在亲密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那个年纪正是你开始学习仪式的时候,因为在某个年龄以下你不能做某些仪式。譬如说,有些仪式只有结了婚的男人可以做。但是,我在那个年纪离了家,每年只回去几天。因此,仪式方面的东西我错过了不少,现在我对仪式也不是完全相信。

“我不做仪式,但我会怀念它们。我是在仪式中长大的,我对它们并不陌生。如果有人告诉我不可以吃拉甲西克食物——蛋或什么的——我不会觉得奇怪。跟现代营养学家不一样,我了解别人为什么会那么说。至于在哲学方面,我父亲所做的事,我做得更多。跟他比起来,我接触了更多印度哲学及其他哲学流派。我父亲从基本的吠陀哲学扩展到更广泛的印度哲学,我从印度哲学扩展到更为世界性的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