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势力终端(第6/16页)

这些是强烈的言辞,但帕尔宾在我旅馆房间谈她的政治活动时——拉希德在一旁帮她用英语解释——却说得平平淡淡。她是信仰的护卫者。但她对待信仰——完整、充分陈述的信仰——却能够轻松自如。以她所属的社会阶层而言,这种态度甚至是她的自信和能力的一部分,也似乎让她适于从事她想要从事的公众活动。

她有组织才能。有人为她弟弟选了新娘,那天她就要去见——非正式地——那位年轻女子。她会前往一个远方的小镇拜访朋友。在朋友家里,她会碰上——表面上只是不期而遇——她弟弟要她去见的年轻女子。

帕尔宾过着顺遂的日子,她不像拉希德那样悲观。拉希德是单身汉,喜欢读书,乐于独处。他常默默沉思,心情容易变化。他很喜欢他的公寓,喜欢静静待在家里。

至于市场里的穆斯林——当然,帕尔宾说,他们陷于无知,很难跟他们沟通。不过,虽然大家把这种无知和闭塞看作穆斯林特有的问题,其实印度许多其他群体,譬如乡村居民和表列种姓也是半斤八两。

可能是这样的比较让拉希德感到沮丧。穆斯林曾经统治过这里,是发号施令者。如今,中产阶级迁移到巴基斯坦之后,他们已经人寡势弱,虽然个别人士仍受到敬重,作为一个群体,他们的地位却很低。

拉希德出生于一个古老的什叶派穆斯林家族。他的一位十八世纪中叶的祖先是商人,拥有七艘船只进出孟买。拉希德说,或许严格说那些并不是大船,可能只是小帆船。那位祖先事业倒是很成功。他甚至还盖了一处斋期集会所,其式样系以什叶派在伊朗及伊拉克为穆罕默德后代所建的陵寝之一为蓝本。在当年,事业成功的什叶派教徒通常会修建斋期集会所,希望借其促进宗教问题的探讨。

十九世纪另一位祖先曾在末代奥德省督的宫里做过官。当英国人把这位统治者放逐到加尔各答时,拉希德的祖先随行前往,并在加尔各答住下,直到八十年代去世。拉希德的外祖父是一个较大的王邦的行政官。他照顾家族中每一个人;他写诗;他一副爱德华七世时代绅士的打扮。拉希德觉得——只凭照片——这位祖父看来有点像罗素。

拉希德的祖父是家族中第一个学英语的人。他在铁路局上班,任职于当时的勒克瑙新火车站——至今仍是勒克瑙令人难忘的建筑物之一。拉希德的父亲在刚成年时觉得可以当警察。当时,身为地主的上层阶级穆斯林大多从事专门职业,他们以律师及医生为业。像拉希德父亲这一类人则进入警界或政府。拉希德认为他父亲长得很英俊。他身高五英尺八英寸,比拉希德高了一两英寸。他脸上有少许天花痘疤痕,不过,当年几乎每个人都有麻点。

那年头,像拉希德父亲那样的人很容易进入警界。有人带你去见英国警官,把你引荐给警方。警官会说:“叫他后天开始来。”这正是发生在拉希德父亲身上的情况。他就这样进入了警界,从巡警做起,这是警察的初级职务。但他只做了三天。他讨厌那些操练,受不了教官的恶言谩骂。他没办法把这看成只是必要的过程,只是锻炼的一部分,他要马上离开。

然后,他决定从商。他跟一位兄弟在勒克瑙开了一家店,贩卖照相机和摄影器材。这是一九一一年,即国王皇帝乔治五世登基的那一年:大英帝国及英国统治印度的巅峰时期。拉希德父亲那年开的照相机店在帝国时代的印度经营得很顺利。它适得其所,随着摄影技术一起发展,成为了这一类店铺中最好的一家。他后来在印度其他城市开了分店,这些店大多开设在人们避暑的山区旅游地。勒克瑙本店位于一条叫作哈兹拉特衮吉的商店大街。在帝国时代的日子,哈兹拉特衮吉——如今拥挤不堪,一团脏乱——每天傍晚都会有市政府的水车来洒水。

哈兹拉特衮吉街上的其他店是英国人、犹太人和祆教徒开的。拉希德特别记得一位名叫蓝道的犹太人所开的店。蓝道在街角有一家很大的店,卖的是手表。他店外有骑楼走道。一楼有锻铁柱子,建筑的二楼是住家部分,前面有一个阳台,设有由较细柱子顶起的拱门,跟楼下较粗的柱子相呼应。安德森兄弟是一家裁缝店,他们在一九四七年独立后结束营业。麦格雷戈也是裁缝,他并未在一九四七年离开,继续留在勒克瑙,在那里过世。麦格雷戈的顾客包括印度王族和英国人,以及印度政府官员。“‘麦克’做的外套你一眼就看得出,”拉希德说,“可以穿上三十年。”

出生于一九四四年的拉希德记得他父亲的店里有缅甸柚木做的陈列柜。这些柜子是由勒克瑙的穆斯林木匠根据他父亲的设计做成的。店铺就像俱乐部,外地人和游手好闲的人都不敢贸然进入。“金钱不是主要的问题。人们到店里是来见我父亲和他们的其他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