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势力终端(第7/16页)

拉希德的老家位于勒克瑙旧市区,里面有妇女专用的空间。客人不能进入主屋,他们只能待在屋子最前面、另有入口的客厅。客厅里摆设的是勒克瑙制造的英国式样的家具:极其笨重,非常不舒服。客厅后面有几个其他的房间,再进去是主屋的院子。夏天一家人在院子里睡觉。首先在院子里洒水,让温度降低。然后仆人把绳编床排成几列,用竹竿架上蚊帐。院子里还有一个台架,上面放着几个装了饮用水的水壶,让水过夜后变凉。院子一角摆了一张大方桌,桌上铺白布,中央再铺有色的桌布。食物摆在那张方桌上。拉希德父亲九点从店里回来,晚餐在此时开始。

几乎就在拉希德熟悉了这种井然有序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时,他家的运道开始转变。一九四七年独立时,拉希德父亲想迁往巴基斯坦。他有一个侄子在山城木苏里⑤照料分店,他要这个侄子把木苏里的存货运到如今已属于巴基斯坦的卡拉奇的分店。侄子照办了,不过,在那些日子的混乱当中,侄子却把卡拉奇分店转移到他自己名下。

“我父亲一筹莫展,他打消了搬到巴基斯坦的念头。”

“你堂兄后来呢?”

“他在一场摩托车车祸中受伤,截了一条腿。可以说他罪有应得,但我们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从巴基斯坦逃难的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开始来到勒克瑙。

“我们对他们很陌生。住在我们屋后的那家人虽然不是很有钱,却是有教养的穆斯林。他们在一九四七年搬到巴基斯坦,房子后来被分给了一户难民。我一直记得,新搬来那家人的母亲叫小孩在纸上大便,然后把粪便丢到隔墙这边我们的院子里。我们提出了抗议,他们也听了进去,就不再那样做了。他们大概是从旁遮普搬来的,不过我不确定。

“城里慢慢地可以看到新招牌了。老店本来是穆斯林开的,现在新招牌写着不同的名称。原先不搞噱头、英国作风的店铺变得花花绿绿、灯光耀眼,还播放音乐。在勒克瑙旧城阿明那巴德,信德省来的人开了一排又一排的布店。他们一来开店就大喊大叫,要你到店里看看。‘大姐,进来吧,进来瞧瞧。’我们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事。他们店里没有玻璃柜,只有摇摇晃晃的小箱子。不过,当时搬过来的人之中现在已经有不少开了非常大的店,店里的装潢都是镀铬金属和玻璃做的。

“他们比我们会做生意,比较会推销。他们会卖走私货——我们从来不碰这种东西。他们采取薄利多销的策略。我们的货品开始滞销,在店里变旧,也更加没人要了。”

一九五一年,印度废止柴明达尔土地所有制。“地主所拥有的土地被削减,遗产的大部分不能继承。英国人在一八二八年建立了柴明达尔制度,取代莫卧儿帝国的曼萨达尔制度。在曼萨达尔制度下,地主得到土地拥有权,然后在必要时向政府缴纳一定数量的马匹——在这制度下,你必须缴纳的马匹越多,地位就越高。到了一九五一年,许多在勒克瑙拥有大房子的柴明达尔或大地主——这些是在外地主——必须适应时代的变化。他们之中许多人搬到了巴基斯坦。柴明达尔制度废止之后,我们的顾客一下子流失了。整个经济突然之间改变了。英国顾客也走了。我家的店是前后几任省长的‘特约店’——它有那样的地位。

“哈兹拉特衮吉的店铺不再粉刷,街道变得比较脏。人行道上摆了许多摊子,走道上无法通行。整个气氛都变了。”

在这生意上的灾难同时,还发生了一桩家庭悲剧。拉希德家在木苏里有一栋避暑别墅;有一年夏天,他哥哥在那里溺水身亡。总之,独立前后那几年,拉希德父亲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九四六年发生在加尔各答的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惨重冲突暴动,一九四七年的国土分割以及卡拉奇分店的丧失,柴明达尔制度的废止,最后是长子的死亡。

孩子倒不像大人那么苦。当时,拉希德正在勒克瑙一家著名的旅印英侨学校——马丹学堂——就读,日子过得很惬意。马丹学堂是十八世纪法国冒险家克劳德·马丹创办的。来到印度之后,马丹曾在几任奥德省督手下效劳。他娶了一位或数位印度妻子,把巨额遗产的一部分捐出来设立学校供欧亚混血儿童就读。一百五十年之后,勒克瑙的马丹学堂仍然具有多样性和世界性,虽然家里碰上不少麻烦,拉希德多少还能够安安稳稳长大,而且几乎不受政治变动的干扰。

“学校里有来自每一个社群的男孩,他们全都有同样的中产阶级背景,他们的家人都互相认识。对于周围的世界,我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我生活在那个世界里;我有我的家人、大家族、堂表亲。宗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什么包袱。我从许多方面得到帮助——学校啦,还有到家里来找我父亲的朋友那里:各种宗教的人都有。我们先后跟随好几位先生读《古兰经》,但从未读完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