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14/29页)
恐怖分子现在只为了谋杀而活,他们的信仰似乎只包含敌人与叛徒、怨恨与委屈一类的念头。他们大多注定会惨死:警方可不会闲着,也不是笨手笨脚的。不过只要他们还逍遥法外,他们就一刻也不懈怠,一而再再而三杀人。每天都有七八件谋杀案,两天后刊印的官方报告只列出大部分案件,只有特殊案件才有详细内容。
这类案件之一发生在离梅塔乔克大约十英里的村庄,有一家六口在半个钟头之内被一帮歹徒杀了。这家的两个儿子先被杀,接着是父母,然后是祖母和一个堂亲。受害者都是虔诚的阿姆利特达里锡克教徒。最大的儿子跟宾德兰瓦勒交往甚密,歹徒主要是冲着他来的。但是,歹徒在四个人被杀的房间里留下的一张字条——发现时沾满了血迹——却说他们属于“宾德兰瓦勒老虎军”。
北印度的村庄里通常有许多东弯西拐、夹在空白或穿洞屋壁之间的窄巷。发生命案的贾斯帕尔却比较开阔,其空间结构较简单,房屋建在一条笔直的主要马路或通道两侧。这个有八十户人家的村庄是从邻近一个较大的村落中扩展出来的。八年前,那个村落里一些较有钱的人开始到贾斯帕尔来,在大路两旁一块块长方形的土地上盖起农舍。
我们下午三四点抵达时,在村庄外围工作的人们有点谨慎。我们——坐没什么特别的出租汽车前来的陌生人——可很难说有什么来头,有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恐怖分子:两种不同的麻烦人物。他们一边工作,表情更加阴沉了一点,假装没看到我们。奇怪的是,村里竟然没有半个警察和官员,而谋杀案过后还不到四十八小时,这个村庄就已经没人过问了。
村中主要道路路面宽阔,铺了砖块,有横跨空中的电线。路两旁农舍的墙壁匀平、低矮,有些只是砖砌,有些则抹了灰泥、漆成粉红或黄色。在一棵大树下的空地上有几根用来拴水牛的短柱或矮桩,还有高高一堆聚积起来的干牛粪。沿路各处——有些村民仿佛也把这条路当作牛栏——可以看到装橡胶轮胎、撑起车板的空牛车,还有水牛和饲料槽和一堆堆一垛垛用来烧火的干牛粪。铺砖道路的尽头也是村庄的尽头。这条道路——现在有一半在下午的阴影里,没有湿牛粪的地方覆着灰尘——接下去是一条较窄的泥土路。在阳光照射下,小路穿过颜色非常鲜艳的芥菜田和成熟的小麦田,两旁有垂着淡绿色叶子的高大桉树,以及歪歪斜斜的电线杆。
我们不必打听发生命案的房子在哪里。在那栋房子宽阔的门口,大约有十五个头上罩着布的女人坐在一条床单上。门框漆成薄荷绿色,柱子上则有不同颜色的菱形图案。两片加铁框的大门板已经拉开:门板上半部有熟铁镶成的图案,下半部交叉形的铁框上钉着瓦楞铁片,构成几个三角形,分别漆上黄、白、蓝、红,其中以红色最为醒目。在庭院另一端——幼桉树的垂直叶片几乎没有投下任何阴影——男人们坐在屋外空地上,他们大多缠着白头巾,脱掉的鞋子散放在四周,附近有一张绳编床。水牛被关在靠着矮砖墙搭建的牛栏里,两天前的夜里歹徒就是从那堵矮墙跳进来的。这农舍前头防范得严密,用上了金属和瓦楞铁片,后边却这么开放,紧邻着农田。
我们被带到隔壁的农舍。这户看来是富裕许多的人家。庭院不是土夯,而是像道路一样铺了砖块。这是贾斯帕尔少数几栋双层建筑之一。二楼部分就盖在大门上方。外墙是依序以阶梯形状排列的黑、白、绿、黄四色瓷砖,墙角则有半突出的砖块所构成的装饰性的规则图案。院里的挂车等着由拖拉机来拖走:挂车上也写着印度所有卡车车尾都看得到的那两个神秘、仿佛在庆祝什么的单词:OKTATA。庭院一角还有个有几分像样的花园,种了向日葵、九重葛、旱金莲等喜光植物。
我们来到大门左侧无墙的明亮房间,在绳编床上坐下。这间房的砖砌天花板也是二楼地板,由架设在钢梁上的木桁支撑着。混凝土柱上有几条模塑或雕刻的花饰凹槽,并且漆上多种颜色——这是在模仿穆斯林入侵前印度教寺庙柱子的式样。庭院里的每样东西都显示主人以这栋宅院为荣。
渐渐地,有人前来。他们背光坐在绳编床上,或是倚着彩色柱子。旁遮普服装在德里等地虽然显得有几分优雅,在这里只不过是农人的衣物,是生活离不开牛群的人穿的肮脏衣物。一个穿淡绿色印花套装、脚踝有污垢、结实、三十多岁的女人把孩子抱在腰间走进来,然后坐在绳编床上。女人因为哭过而眼皮肿胀,几乎盖住了眼珠。
坐在女人膝上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就是那个被杀的大哥的七岁儿子。男孩父亲被杀时,男孩在同一个房间内,因为被一个叔叔藏在小床下,他才没在AK-47枪下丧命。男孩虽然惊魂未定,偶尔还会对陌生人感到好奇。有那么几回,他听着大人说话,眼中就含泪了。家人给他换上一套干净的淡褐色衣服,也帮他梳理了头发,头顶上打了一个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