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17/29页)

村内另外两个人也曾经在久德浦被拘押。妇女在一旁恸哭,水牛在路边嚼食,我们则听着这两个人之一讲他的故事。就在兰吉特在久德浦被释放当天,他弟弟被杀了。兰吉特没说是谁杀了他弟弟,这暗示凶手是那些“弟兄”。他弟弟的尸体在离阿姆利则二十公里外被发现——离我们所在之处不远。结果是,兰吉特在久德浦待了四年半之后回家那天,他弟弟的尸体也运抵家门。这是仅仅一个月之前的事。

他们谈到悲痛时为何还能这么平静?宗教信仰多少让他们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他们能够这样平静,是因为好几百人也受了跟他们一样的苦。阿宾纳希说,像那天下午我们所听说的集体谋杀案,他跟其他记者都见过不止五十次了。正好一年又一个礼拜之前,拉贾斯坦有一个家族的十八个人被杀——其中一半是锡克教徒。AK-47是杀人无赦的武器。它可在两秒半之内射完弹匣内的三十二颗子弹,子弹从许多角度扫射出去,可以在那两秒半之内杀死一个房间内的所有人。某天晚上,阿姆利则的一个区里就有二十六人被杀,包括三十天大的女婴及九十一岁的一家之长。

我们坐车由小路及乡道回阿姆利则,一路上看着肥沃、作物茂盛的农田。还是下午时刻,阳光仍亮,无安全之虞。过了一阵,我们发现我们可能迷了路。我们身处灌溉农田之间的泥土路上。我们看到两个人共乘一辆脚踏车,一人踩车,一人坐在置物架上。置物架上那位的侧坐姿势很优雅,两脚并拢,并没有左右摆荡或往下垂。他的两只鞋子紧紧靠着,并且抬了起来,仿佛是为了避免沾到泥土。我们停下来问路时,他以熟练的动作从脚踏车上滑了下来,然后说可以陪我们一段,把我们带到通往阿姆利则的路上去。

就像我从他在脚踏车上的坐姿所设想的,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是锡克人,蓄着修剪过的胡子。修剪过的胡子表示他没有正式入教。他听说了布塔·辛格被杀以及其他命案的事,觉得很可怕。他自己不属于任何纯锡克人的政治团体。他经营一点生意,自己觉得还算成功,也感到高兴。他说,他盖了一栋房子,抽水马桶等等设备都有。房子花了他四十万卢比,相当于一万六千英镑。不过,现在他觉得恐怕必须放弃房子,搬离这个地区。他没正式入教,也无意那样做。他不认为自己有办法遵守阿姆利特达里的严规,他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惹上弟兄们。

锡克教的奠基师尊受尽折磨和苦难,第十代师尊的两个儿子被人用砖块砌堵起来活活闷死一事具有特殊意义。这段情节有点类似莎士比亚《约翰王》和《理查三世》的故事,已经附有几分神话色彩。

下令将小孩——九岁到十岁男童——处死的人是莫卧儿帝国驻西尔信德⑦城的行政长官。只有一人反对该项酷刑:他是马勒科特拉省督,一位阿富汗出身的穆斯林贵族。接着,他向当局求情,希望能将尸体依礼火化——穆斯林行土葬,锡克教徒和印度教徒行火葬。行政长官说:“行,准你择地火葬,唯地点不得大于你能用金币覆盖者。”省督接受了这项条件。他把一部分财宝铺在地面上,两具尸体就在那里火化了。于是,下面两个地点成了圣地:一个是男孩被砌砖闷死之处,一个是他们尸体火化之处。每年殉难纪念日,信徒都会举行一项仪式,从一个地点走到另一个地点。

在缺乏历史意识的人当中,事情只要超过了父辈或祖父辈的记忆范围,只要没有现存的目睹者,那么就可能变成神话。这则关于小孩被砌砖闷死的故事无论发生于两千年、两百年还是一百年之前都无关紧要。事实上,这些事件是有年代可考的。一六九九年,第十代师尊在阿南德普城调制甘露,第一次为锡克教徒举行入教礼,建立了锡克人的军事教团体制。两年之后,他被莫卧儿军队围困在城里。围城历时三年。师尊跟两个儿子脱困逃出,师尊的母亲及另两个儿子则被俘,被带到西尔信德。一七一○年,锡克人攻占西尔信德。

可以确定年代,加以分析,并且以适当距离跟当前隔开的事件也可能在某个阶段开始变得遥远,变得模糊。神话却历久弥新,它们永远不会失去魅力。虽然一七六二年锡克人在马勒科特拉被入侵的阿富汗军大肆屠杀,一九四七年印度国土分裂,印巴两国人民互相迁移——穆斯林逃往巴基斯坦,锡克人及印度教徒逃离巴基斯坦——一九四七年,由于那位阿富汗贵族在第十代师尊两个儿子的火葬地点铺了金币,没有穆斯林在马勒科特拉受到伤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锡克人的阿卡利党⑧还提名马勒科特拉省督为其候选人,而且他在三次选举中都获得了锡克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