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32/32页)
母亲帮我打包。如果出版商想带我们去吃晚餐,我需要一件正式外套吗?没有什么晚餐。此外,人家怎么会邀我去?母亲认为我还是应该带件外套。我想带背包,像同龄的孩子那样旅行。随你。不过,显然背包装不下所有我想带的东西,她只得帮我清空背包再重新打包。你只是去个两三天。关于我们在一起最后几天的确切计划,奥利弗或我都未曾言明。母亲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早上她口中的“两三天”是如何刺伤了我。我们打算住哪家旅馆?膳宿公寓之类的吧。没听过,不过她这种年纪的人哪会知道,她这么说。父亲不答应。他亲自替我们订房间,说是礼物。
奥利弗不仅打包好那个粗呢袋,在我们要赶搭开往罗马的快车那天,他还好不容易拿出行李箱,分毫不差地摆在他刚到那天我砰的一声在他卧房重重放下行李箱的地方。那天我曾将时间快转到我收回我房间的那一刻。现在的我则想知道,我愿意放弃什么,只求能倒转回六月底那个下午,我依礼貌带他参观我们家,又自然而然进展到一起走去弃置铁轨旁烤焦的空地附近,在那里接受了许多“回头再说”中的第一剂。任何与我年纪相仿的人,在那一天,都宁可打个盹,也不想长途跋涉那么远。显然,我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是这前后的对照,或者他房间清空后有如遭洗劫般的整洁,令我感觉喉咙里仿佛打了个结。与其说这让我联想起在短暂的愉快旅行后,人待在旅馆房间等候脚夫帮忙把行李搬下楼,不如说像是一间空荡荡的病房,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而下一个要住进来的病人和一周前的你一模一样,仍在急诊室等候。
这是我们的分离的预演。犹如几天后就要拔管,而此刻预先凝视某个戴人工呼吸器的病人一般。
我很高兴他将房间归还给我。在我与他共用的房间,更容易回忆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
不行,最好保留我现在的房间。那么,至少能假装他还在他房里。而如果他不在那儿,就当他仍像过去那些我数算分钟、小时和声音的夜晚一样,还在外逗留。
我打开他的衣橱,注意到他留下一件泳裤、一条内裤,斜纹棉布裤和干净的衬衫也挂在衣架上。我认得那件衬衫,大波浪。我认得那件泳裤,红色的。这是今天早上最后一次游泳要穿的。
“关于这件泳裤,我有话要告诉你。”我关上他的衣橱门。
“告诉我什么?”
“上了火车再告诉你。”
但我跟他说了一样的话:“答应我,你走后,一定要送给我。”
“只有这样?”
“嗯,今天多穿一会儿——还有,别穿着游泳。”
“病态又邪恶。”
“病态,邪恶,而且非常、非常悲伤。”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我也要大波浪。还有布面平底凉鞋。还有太阳眼镜。还有你。”
在火车上,我告诉他,有一天我们还以为他溺水了,那天我是如何决心央求父亲尽可能召集渔夫去找他。等渔夫找到他,在我们的海滩上点燃一堆柴,我要从厨房拿来玛法尔达的刀子,割下他的心脏,因为那颗心脏和他的衬衫是我这一生仅有的成绩。一颗心和一件衬衫。他包裹在湿衬衫里的心脏——像安喀斯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