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反应(1992)(第5/8页)

“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嗯,就是……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是新来的,穿得很奇怪,红袜子和蓝袜子,一点都不搭。而且你看上去那么悲伤,那么孤独,大家都拿你取乐。”

“真的吗?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还笑你说话经常颠三倒四。‘冷温低藏箱’,这个我现在都记得。你还把‘听不清’说成‘清不听’。”阿尔瓦拿起我跑步时常穿的负重背心,仔细打量起来。“所以我坐到你边上,好让你不觉得那么孤单。可后来有些人开始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说我喜欢上了你,于是我就坐到别处去了。”

“你可真够脆弱的!”

“是啊!”

我们久久地盯着对方。

“阿尔瓦,你喝多了。”我说。

“不,尤勒斯,你才喝多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喝杜松子酒了?”

“一直在喝啊,每天上课前都来一瓶。”我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拿过负重背心,“我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她盯着我问:“都有哪些啊?”

周围安静下来。这个问题被搁置得有点久,她的神情渐渐由戏谑变得严肃。我笑了笑,但看上去更像是在喘气。

见阿尔瓦没有心情挑选,我干脆由着自己的心意放起了音乐。保罗·康特的《跟我走》,就是母亲去世前不久给我放过的那首歌。

我望着阿尔瓦。她脸上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此时正小心地卷起裤脚。我随着音乐扭动身体。我的膝盖在颤抖。

“跳得不错嘛!”她有些惊讶地说。

我没有回应,只是招呼她一起来。见她摆手,我伸出手说:“来嘛,就跳这一曲……来嘛!”我装出意大利人那副手舞足蹈的模样,还夸张地唱起了歌词。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宝贝,祝你好运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我梦见了你……

阿尔瓦笑了笑,接着脸色暗下来,好像思绪突然转到了别的地方。她的身体不再放松,甚至开始颤抖。失望令我喘不上气来,我咬紧嘴唇,像一个勇敢的傻瓜那样,独自跳了一会儿。我最终还是关上了音乐。没过多久,阿尔瓦就拿上自己的东西走了。

一九九二年的圣灵降临节平静地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阿姨独自在厨房里发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我吃了一惊,发现她也变老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那天是母亲的生日。我为忘记了母亲的生日暗自羞愧,但当阿姨跟我并排坐在沙发上,提议一起看家庭照片时,我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

我看了母亲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照片,还有她顶着一头时髦的短发、穿着迷你裙站在一群学生中间的样子。她一脸崇拜地望着身边那个英俊的男子。他穿着白衬衫,打着短领带,卷着袖子,嘴里叼着根烟斗,两眼炯炯有神,正朝其他人说着什么。

“你父亲当时是那么迷人,那么睿智。”阿姨说,“他喜欢跟人辩论,一说就是好几个小时。”

下一张照片是我远在法国的奶奶,当时她的嘴部线条就很严厉。之后的照片里,小马蒂在玩蚂蚁,丽兹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样,头发上系着粉红丝带,我则在背景里张大了嘴。另一张照片里,九岁的我站在厨房里,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口锅看。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菜香。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饭了,难道我没有喜欢过烹饪?还是因为现在看到照片,又勾起了回忆?我检视我的记忆,回忆越发清晰起来。

在另一张照片上,我站在一个脚手架前,身边围着一群男孩女孩,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你总想成为焦点。”阿姨说,“你就是个冒失鬼。谁在你一声哨响后不跳舞,你就冲他发火。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我感觉她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真的吗?”我问。

“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她说,“马蒂很聪明,丽兹很漂亮,你则与众不同,比大多数孩子都要细腻。”她笑着说,“哪怕在你唠叨个不停时也是一样。”

后面出现了一张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照片,我当时正在红色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阿姨没有继续往下翻,而是停在这儿:“她是那么喜欢你,你是她的宝贝。”

我盯着这张照片。小时候,妈妈一度管我叫“小蜗牛”,因为我天生就像蜗牛一样,喜欢把所有事情都牢记在心。每当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我就会跑去征求她的意见。她就是我的指南针。我出神地看着她的神情、她那张熟悉的脸和搭在我肩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