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10/16页)

接着,我演示了一番阿里招牌式的滑步,飞快地原地晃动身子,但我的动作早已没有从前那么自如了。很快我便累得气喘吁吁,但我就是不愿意停下。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见阿尔瓦惊得直摇头,我就在她面前晃动起来,直到把她也逗乐了。

二月底,我去学校接马蒂一起吃午饭。从学院出来的时候,他正跟一群学生说着话,其中几个年纪约莫只有他的一半。与年轻时相比,哥哥的品位着实提升了很多。他穿着一件优雅的灰色西装,里面配蓝色衬衫,脚上是一双亮棕色的布达佩斯特牌皮鞋,或许是为了掩饰脱发,头上还戴了一顶大号鸭舌帽。他听斯普林斯汀、传声头像乐队和范·赞特,戴着一副不起眼的眼镜,看上去已经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家伙了。

“你跟学生们说什么呢?”

马蒂推开餐馆的门,说:“有个人在快下课时问,自由意志是否真的存在。”

“然后呢?”

“肯定存在啊,但相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其实是我们对它的态度。就算对大脑的科学研究证明我们不能自主做出选择,我也不会认同这一点。”说到这儿,他笑了,“即使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觉,它也是我所拥有的全部。”

我正想答话,手机突然想了。阿尔瓦打来电话。

“求你快回家!”她说。

我感到胸口一紧。不知为何,文森特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家里有谁出了事,那肯定是他。

“孩子们出事了吗?”一进家门,我连忙问道,“文森特受伤了?”

“没有。”

我松了口气,望向她:“那怎么了?”

阿尔瓦笑了,但那不是真正的笑容。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她扭过头去,我沉默地躺倒在她身边。

生活不是零和游戏,它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它有时候是那么公平,让一切都有了意义,有时候却是那么不公,令人不禁怀疑一切。我扯下命运的面具,却只看到了意外和巧合。

得知阿尔瓦癌症复发后的那几天,我一直神情恍惚。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和脾,医生给她安排了化疗和放疗,并加大了药物剂量。难以计数的毒物被注入她的体内,问题重新回到了原点:癌细胞和她,究竟谁存谁亡。

这些天,哥哥和埃莱娜搬到我家,我们三人一起照顾孩子。马蒂负责陪他们玩,埃莱娜晚上给他们讲故事,早上上班前开车送他们去上学,我则一大早就出门去医院。我们几个都努力表现得乐观一些,但文森特还是最先发现了端倪。

“她真的要死了吗?”他问。

我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不,当然不会。”

“那她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在?”

“这样她才能得到更好的帮助。别担心,妈妈不会倒下的。上次她不就恢复健康了吗?”

这番话似乎让他平静了一些。路易丝虽然看上去比弟弟更有信心,但一有机会,她就会去医院看阿尔瓦,爬到她的病床上。直到今天,她俩一起躺在病床上那一幕依然清晰地保存在我的脑海中。她们都一言不发,一个是因为虚弱,另一个是因为恐惧。

“我们会竭尽所能。”埃莱娜一再对我说,“你不用担心孩子们。”

“谢谢。”

“你要是想找人说说话……”

“我知道。”

此前,我一直坚信阿尔瓦不会放弃希望,但我能感觉到,对于病情这么快发生反复,她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我想给她一些积极的暗示,最终拨通了托尼的电话。

一个月后,我跑上医院的台阶,冲进阿尔瓦的房间。当时已经是五月了,她正在昏睡,床上堆着写博士论文用的书。那个春天,天气一直很好,这一天也晴空万里,阳光把房间照得透亮。

“你能起来一下吗?”我扶阿尔瓦坐在床边,指了指停在下面停车场里的一辆摩托车。她看了眼车,又看向我。

“可你之前一直害怕得要死。”

“已经过去了,”我说,“现在我不怕了。”

她拥抱了我,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吻。我把手里的头盔扔到了床上。这时我才发现阿尔瓦哭了。我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可是我害怕。”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像是在对我倾诉一个秘密,“化疗效果不好。”

“医生会提高剂量的,或者试试另一种疗法。”

“可我只能一直待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