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11/16页)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接着,我给她讲了托尼陪我买车和我偷偷练车的经过。给阿尔瓦讲故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总会瞪大眼睛,身体前倾,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肘,整个人因为好奇而兴奋起来。每次看电影,哪怕困得不行,她也从来不会睡着,因为她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等你出院了,我骑着摩托车载你去兜风。”
她一脸怀疑地望着我:“你技术过关吗?”
“当然了,我一路骑到这儿,不也没出什么事。”
我们一起倒在床上,虽然对于两个人来说,这张病床实在太窄了。
阿尔瓦依偎在我身边,说:“跟你躺在这儿感觉很不错。”她用手指抚摸着我的下巴、嘴唇、眉毛和太阳穴,“你知道我特别喜欢你的小耳朵吗?”
“我感觉到了。”
“小耳朵绝对是你身上最吸引人的部位。”
她久久地望着我,似乎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打量我这个人。最后,她摸着我的头发说:“这么多白头发了。”之后,她没再说话。
有几个周末,姐姐来看望我们,她照看孩子,陪我散步,当然也会去医院探望阿尔瓦。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其实也在挣扎。工作让她心生厌倦,再也生不了孩子的念头也在折磨着她。一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里关于印度的报道。丽兹说,她还从没有去过那儿。这句话听来像是无心之语,但我能看见她眼里跳跃的火花,我深知她很快就会做些什么。关掉电视后,她抱着我给我安慰,或者说我抱着她给她安慰,二者的界限十分模糊。
如今,我大多数时候在晚上工作,反正我也睡不着。我要求医生对我说实话,他们却只是安慰我。现在还没到放弃希望的时候,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坚持下去。每天早上,我都会去公园散步,哥哥的哈士奇时常陪在我身旁。之后,我分秒必争,为阿尔瓦提供帮助,收拾房间,处理各项事务,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还要照管孩子。为了照顾好他们俩,我把自己小心地掩藏起来。可文森特和路易丝却越来越频繁地吵架,每当我居中调停或是想打发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他们就溜到一边,流着眼泪嚷嚷着要妈妈回来。
马蒂过来帮我,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但有时候我也会看到他意志消沉,一个人在那儿发呆。我知道他很欣赏阿尔瓦,鉴于他那虚无主义的世界观,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他振作一些。人从出生、活在人世到死亡,他们的身体终将腐烂,之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祈祷过几次,希望阿尔瓦能够恢复健康。我并不信教,但我也一直没能成为彻底的无神论者。我想起了与罗曼诺夫的一次对话,当时我们站在他的书房里,正好聊到神义论[31]。
“尤勒斯,你听我说。”他说,“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这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人活在世上,注定孤立无援。要是每一声祈祷都能得到倾听,要是确信生命将在死后延续,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过现世的生活呢?我们早该上天堂去了。你可知道有句谚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也是一个道理。上帝想让我们学会照顾自己。他没有给我们鱼,没有倾听我们的所有祷告,但他的确在关注我们,看着我们在人世间与疾病、不公、死亡和痛苦做抗争。生活的目的就是学会打鱼的本领。”
这番话对我来说是一种慰藉。我想到了罗曼诺夫当初将我接到他家住的慷慨大度,想到了他对阿尔瓦的用情至深。我暗下决心,有一天要到他在卢塞恩的墓前看看。
七月。虽然阿尔瓦已经累到无力工作,但她还是坐在床上读着写博士论文的书:斯宾诺莎、洛克和黑格尔的作品。对于背叛了她的身体,她似乎置若罔闻。
“这些东西太难了。”我说。
“我喜欢这些,研究他人的思想能给我带来许多乐趣。”
我无法把自己的意思一言道尽,但她其实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如果真的要死,”她说,“那也要昂首挺胸地面对死亡。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尽可能地读书学习。”
这时候,我确信她一定怀念夜晚独自漫游的日子。我经常想象阿尔瓦独自在医院里夜游的画面,甚至希望她真的在这样做。我真希望她从没有在尘世中行走过,而是神秘地消失在了阴暗之中。
“孩子们在干吗呢?”
“路易丝挺好的,最近很安静。她还问我是不是可以翘课跟我一起来。文森特跟自己的队友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