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室(第12/17页)
然而时间却也可能是我的朋友:在这个钟点,就在这个钟点,他便要上船航向纽约。
想到再过几分钟丈夫便会离开法国,让我的慌乱失措稍微平静了一点。理智告诉我没什么好怕的,潮水会带他前往纽约,也会让我逃出这座城堡监牢。我一定不难避开仆人的耳目,在火车站买车票也很简单。然而我心中仍充满不安。我掀开钢琴盖,也许觉得自己的这套魔法此刻或许能帮助我,从音乐中创造一个五芒星形保护我不受伤害,因为,既然当初是我的音乐吸引了他,难道它不会也给我力量逃离他获得自由?
我机械地开始弹奏,但手指僵硬又发抖,起初除了彻尔尼的练习曲之外什么也弹不了,但弹奏的动作本身抚慰了我;为了寻求慰藉,为了他曲中那崇高数学的和谐理性,我在巴哈的作品中寻找,直到找到《十二平均律曲集》。我开始了疗愈的练习,弹遍巴哈笔下所有方程式,一首不漏,并告诉自己,只要我从头到尾不弹错半点——那么早晨来临时我便将重回处子之身。
手杖掉地的喀啦声。
是他的银头手杖!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狡猾聪明的他回来了,就在门外等着我!
我站起身,恐惧给了我力量。我叛逆地高高抬起头。
“进来!”我的声音坚定又清晰,令自己吃了一惊。
门紧张地慢慢打开,我看见的不是庞然而无法挽回的丈夫躯体,却是体型瘦弱、弯腰低头的调音师,他看来对我的害怕远超过我母亲的女儿面对恶魔本人时可能的害怕。在酷刑室时,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笑了,但此刻我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大笑起来,那男孩一阵犹豫,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柔和,露出一点几乎是羞愧的微笑。那双眼睛虽盲,却非常甜美。
“请原谅我。”尚伊夫说。“我知道我这样半夜躲在你门外,你就已经很有理由辞退我……但我听见你到处走来走去,楼上楼下跑——我住在西塔下的一个房间——某种直觉告诉我你睡不着,也许会弹琴度过失眠的时光。这样一想,我就无法抗拒。而且我无意间绊到了这些——”
他递出我掉在丈夫办公室门外的那串钥匙,钥匙环上少了一支。我接过来,环顾四周找地方放,最后决定放琴椅上,仿佛藏起钥匙就能保护自己。他仍站在那里对我微笑。要若无其事闲聊是多么困难。
“太完美了。”我说。“这琴。音调得太完美了。”
但他因困窘变得非常饶舌,仿佛必须把自己这不当行为的起因彻底解释清楚,我才会原谅他。
“今天下午我听到你弹琴,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手法,这样高妙的技巧。能聆听这么一位大师,对我真是太奢侈了!所以,夫人,刚才我像只卑屈的小狗悄悄爬到你门边,把耳朵贴在钥匙孔上听——直到我一时笨手笨脚掉了手杖,被你发现。”
他的微笑纯真,无比动人。
“音调得太完美了。”我又说一遍。令自己惊讶的是,说完这句,我发现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而再,再而三重复:“音准……完美……调得完美。”我看见他脸上逐渐出现惊讶的表情。我的头阵阵作痛。看见充满可爱人性的盲眼的他,似乎刺伤了我,让我胸口内在某处深深刺痛;他的模样变得模糊,房间在我四周摇晃。在那染血之室的可怕秘密揭露之后,却是他温柔的神情使我晕倒在地。
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躺在调音师的怀里,他正拿琴椅的丝绸坐垫枕在我背后。
“你正受着很大的苦。”他说。“才刚结婚的新娘不应该会这么难过呀。”
他说话的语调带着乡间的节奏,潮汐的节奏。
“被带到这座城堡的新娘都应该穿着丧服,带着神父和棺材来。”我说。
“什么?”
事到如今,要保持沉默已经太迟;如果他也是我丈夫的人,那么至少他对我很仁慈。于是我告诉他一切,那串钥匙,那项禁忌,不听话的我,那间房间,那张拷问台,那颗骷髅头,那些尸体,那摊血。
“我简直难以相信。”他惊诧说道。“那个人……那么富有,出身那么高贵。”
“证据在这里。”我说着抖出手帕里那支致命的钥匙,落在丝毯上。
“哦,天啊。”他说。“我闻到血的味道。”
他握我的手,双臂紧拥住我。尽管他只是个大男孩,我感觉有股强大力量自他的抚触传达到我身上。
“在我们沿海这一带,从北到南都谣传许多奇怪的故事。”他说。“以前有一位侯爵,常在内陆狩猎年轻女孩,放猎犬去追她们,好像她们是狐狸。我祖父听他祖父说,侯爵有次从马鞍上的袋子里拎出一颗人头,给正在帮他的马上蹄铁的铁匠看。‘很不错的棕发品种吧,吉尤姆?’那是铁匠妻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