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40页)
十二
大卫·费舍尔牧师致朱利叶斯·莱斯特雷德牧师
1773年10月于金斯韦尔
牧师先生,
我从海军部的布勒先生那里得知,詹姆斯·戴尔是您的一位特殊朋友,而您想了解一下他的航海生涯。布勒先生知道在五十年代时,我大部分时间都以随船牧师的身份待在阿奎隆号上,因此他建议我把脑海里这段回忆告诉您。但是时隔二十年,我的记忆可能会有所偏差,还请您多多见谅,不过我会尽心尽力做好这件事情!或许我还能把阿奎隆号上其他船员的名字提供给您,特别是芒罗先生,我还记得他位于巴斯的旧址,也许他还住在那里。
在讲述这段过往之前,我先解释我是如何参与其中的……我在1753年春天登上了阿奎隆号,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在去年我还是一名大学新生。我原本希望能在米尔镇里谋生,但别人已经成了那里的牧师,而我又不愿意当一个卑微的助理牧师。愤怒号的舰长是我的叔叔,因此,我请求他为我谋求一份工作。
我那时和所有普通的英国人一样,对大海以及军舰上的生活知之甚少。如果我知道这是一种艰辛、乏味甚至极其不便的生活,我想我不会踏上那架舷梯,从此错过年轻时的那些冒险——我现在总爱讲述那段经历,听众一般都是我那可怜的妻子,甚至因此将她惹怒过。我的妻子叫作南希·费舍尔,娘家姓阿尔波特,她来自埃克塞特的阿尔波特家族,你也许听说过这个家族。但是,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回顾过去,回顾那些他亲自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光,那可不单是从报纸上认识到的这个世界。
言归正传,我随着雷诺兹舰长出海航行——我之后再详细描述这位舰长的性格。我们先到直布罗陀,再从那儿去马洪港,接着航行到西印度群岛的圣卢西亚。我在圣卢西亚染上了黄热病,要是没有芒罗先生的悉心照料,我的命运就跟其他数十位船员一样——在那片不卫生的海岸上结束此生。
我们在1754年的夏天回到朴次茅斯,我在此地下了船,本想在地面上碰碰运气,但发现我的生活也没有比之前过得舒坦。因此,我再次受聘于雷诺兹舰长,就在我刚刚复职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詹姆斯·戴尔。因为新船员正是在那时候首次登船,也就是说,那时我肯定见到过詹姆斯。不过我想不起他那时的模样了,确切来说,当时我对那一批新船员都没什么印象,除了一个叫作戴伯的家伙。他疯跑着从船尾栏杆处跳了下去,从此没有人看见过他。海军圈里有一件可悲而违法的勾当,想必牧师先生也有所耳闻,强征新兵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当那些可怜的人第一次被带上船,进入一个像月球一样陌生的环境,您会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悲惨的面孔。牧师,除非您有幸能登上某艘皇家海军军舰的甲板,否则您很难理解您的朋友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水手的外貌、语言和性格与陆地上的居民截然不同。您的耳朵时刻听到他们在谈论着桅杆横支索、滑车索、吊索、顶桅、圆材和绞盘,可您完全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而且这个世界里的人都喜欢装腔作态,他们小心地守护着那些特殊的风俗——谁可以踩在上层后甲板上,谁不可以;谁能被视为绅士,谁不能。因此,您在无意间冒犯到别人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我自然而然成了船上的“懒汉”,跟教师(船上总是会有几个小孩)、乘务长、木匠、船医及其助手一样,因为我们都不需要站岗。但这一身份也带来了不少好处,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但从来没有水手能连续睡上四个多小时,而这短暂的睡眠时光还只能任天气摆布。您朋友的命运就变成了这样——满身油污的水手都睡在吊床上,吊床则并排吊在甲板之间那散发着恶臭且拥挤不堪的空间里;所有东西不是太烫便是太冷;因为水手长及其助手总是用鞭子来发号施令,所以一切事物都由哨声、咒骂声和鞭子来管理,但是在规行矩步的船上,这还只算是温和的手段。
牧师先生,我想您早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是何时开始注意詹姆斯·戴尔的,坐在书桌前的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好在两分钟后我便记起了这段往事,而且那些画面清晰得就像是被保存在琥珀里似的。
我们那时正待在比斯开湾,那天早上,我和教师夏特先生像往常一样在散步。教师突然指着戴尔跟我说:德雷克先生谈到过这个男孩的沉稳及其如何昂首挺胸地在帆桁上行走,仿佛他已经在上面走了二十年了。德雷克先生是一位非常友善的高级船员,但作为一名海军候补少尉,他似乎年龄有些偏大了。我放眼望去,只见那是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穿着帆布制的长礼服式军服和宽松的马裤,体格健壮,面容英俊,但神情有些严肃。如果没有冒犯到您对他的印象,就请恕我直言,他神情实际上是有几分傲慢。我相信这一点也引起了一个谣言——他出身高贵。其他证据似乎也支持了这一观点,比如说,他上船时带着一个行李袋,里面有一些精致的外套和背心,以及一个太阳系仪——芒罗先生成功说服男孩将此物展示给他看。除了这些不确切的旁证外,船上一直还流传着一个谣言:有一个被强征上船且年纪较大的家伙,名字叫作格默,和戴尔是同一批登船的新船员,据说他曾是戴尔的仆人。我不知道这些谣言是如何流传出来的,我曾经以为它们就像希罗多德那自我繁殖的蜜蜂,一旦出现,在短时间内就能掠过整艘军舰。据我所知,格默否认了这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