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40页)

霍奇斯先生告诉我船医还躺在帆布床上,您或许能想象得到当时我有多惊慌。我直接去了船医的舱房,一眼就看出情况已经无法挽回了。尽管他的玩忽职守惹怒了我,但我也为他感到担心,因为如果此事传到雷诺兹舰长的耳朵里,船医很可能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我问道:“霍奇斯先生,这该如何是好?”詹姆斯·戴尔答道:“已经办好了。”他的话大概是这个意思。手术台是一张上面盖着帆布的水手柜,他穿着芒罗先生的手术服站在手术台旁,芒罗的手术器具便是他的手术器具。在我看来,他仿佛是要坐下来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我说:“詹姆斯,你肯定不打算独自一人做手术吧?”他回答说他当然不会如此,然后强迫我当他的助手。我完全不喜欢他这个主意,但霍奇斯先生似乎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并且自告奋勇地成为一名敷裹员,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

我穿上一件从工作服里找出来的旧夹克,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玩纸牌,不过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些什么牌,因为我只想去上甲板上看看两军对峙的情形。不久后,也就是下午三点之前,我们感觉到战舰在改变航向。霍奇斯先生已经有二十几年的航海经验,他点点头并说敌我开战在即,然后问我能否做一次祈祷——请求上帝能护佑我军取得最终的胜利。我顺口说了一些句子,当然那是一段十分凌乱的祷告词,现在,即便是为了救自己一命,我也无法将它重复一遍。但是舱房里的其他人都低着头,舱房里还有两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夏特先生,以及一位因患有梅毒、病重得无法上战场的斯托尔。不过遗憾的是戴尔并没低下头。我的“阿门!”消失在敌人的炮火声里,当可怜的老阿奎隆号被炮火击中时,我感觉到整个船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事后我才知道,当我军不断逼近法军防线时,韦斯特少将的分舰队成了敌军舷侧炮的靶子。在我们觉得船再次改变航向之前,船体又挨了两次相隔四五分钟的炮击。“现在!”霍奇斯先生突然间变得十分好战,才将一名伤员的手包扎到一半便跳起来大喊道,“现在我们要把他们的鼻血打出来!”这真的是一道神谕,因为话音刚落,我们的大炮便开火了。上帝啊!他们怎么能做到一直不停地开火!从上甲板到最下层的甲板都在震动,灯光因此变得忽明忽暗。每架舷侧炮开火时,炮架都发出巨大的轰隆声,还能听见有人跑去弹药库时那砰砰作响的脚步声。

那时我已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我记得我的嘴唇很干,但我不会装成一副不害怕的样子,我不懂这艘船怎么能经得住这种摧残,也不明白怎么还有人能活着站在上甲板上。事实上很多人都战死了,而且不断有伤兵被送进舱内的医务室里,他们有的在尖叫,有的陷入了昏迷,有的则以值得推崇的坚强意志忍住了伤痛。不一会儿,舱房里就变得拥挤不堪、寸步难行了,因为地板上躺着许多可怜的家伙。不断能听见他们的叫喊声“医生!”而且许多人,甚至包括一些年纪较长的都在呼喊着他们的母亲。

詹姆斯·戴尔在伤员间来回穿梭,他始终没有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不曾停下来休息片刻,甚至没有擦过额头或是喝口水。我们把伤得最重的伤员交给他——那些晃晃悠悠的手臂、被压碎的腿和破开的肚皮。他则不断切割、缝补、将内脏推到原来的位置。牧师先生,我可以向您发誓,他绝对是乐在其中的,而这一幕也证明了他的医学天赋。我不相信有人在切割人体时会比他更加头脑清醒;他们的手也不会比他的手更加平稳——当然不算此刻,毕竟整个世界都晃动得厉害。

我突然发觉身后传来一阵骚动,然后看见德雷克先生在那儿呼叫着舰长受伤了,唤船医上去照料他。芒罗先生现在连自己都照料不了,哪里还能去照顾舰长,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您朋友的身上。我本打算继续留在医务室里照看伤员,但是德雷克先生说可能舰长那儿也需要我,因此,我发现自己跟着戴尔一路往上面走。

炮甲板上扬起了滚滚的灰色烟尘。敌我双方的每座炮台都以其最快的速度在发射炮弹,以至于炮管的动作显得十分激烈。它们像受惊的小马般高高跃起,然后以惊人的力量反冲回来。

有几处地方,我们被迫从尸体上跨过去。其中包括一个小男孩的尸体——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看到了可怜的威廉·奥克斯的面孔,他在开战的前一天才度过他的十岁生日。我不知他的死因是什么,因为他除了眼睛上方有一个小擦伤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