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2/40页)
至于詹姆斯,似乎没有人比他还要冷淡,但是他的沉着冷静灼烧着她,让她更深地陷入自己卑微的激情之中无法自拔。很快,她不再在乎谁会看见、谁会知道、谁会说些闲言碎语。她从未感到如此自由、如此局促不安。她发现了自己的狡猾、淫荡、一种她从未疑有过的胆大妄为,就连她都对自己感到陌生。随处都隐藏着灾难即将来临的风吹草动。
镇子里的人都以此为乐。还有什么比本地的闹剧更引人入胜,剧中的人物越刻板、越受人尊敬,人们就越喜欢。芒罗这把年纪的男人娶了一位像阿格尼丝这样年轻任性的女人,他到底指望什么?然后又将戴尔这号人物请进自己的家。巴斯有一半的女人都希望和他同床共枕,尤其是已婚妇女。戴尔会回应她的热情吗?没人说得清,因为他们发现,除了他的亲信马利·格默,他没有一位密友、甚至朋友。当然,芒罗自己也是如此。
1762年的新年,欢庆活动让芒罗的痛风复发。他只能躺在床上服用一种由钢和安果斯都拉树皮制成的食物。詹姆斯和阿格尼丝在客厅的火炉旁消磨夜晚的时光。他们喝着茶,玩着西洋双陆棋。她问起他的生活,他什么也没告诉她,要么说的都是她实际上并不相信的。她相邀他共同创造新生活,憧憬一种富有而又迷人的生活,生出来的孩子满头卷发,可以起名为乔治、卡洛琳或赫斯特;他们将在格罗夫诺广场拥有一栋房子,让邻居们羡慕不已。天啊!如果她的丈夫死了呢?她将会怎样?
詹姆斯假装听不懂,喝着茶,抬头看着她。他知道她要他做什么。她就在这儿,想要成为世界慷慨给予的一部分。当茶壶空了,游戏完了,散发着洁净气味的蜡烛燃烧至最后一点时,他踱到她身边,朝她热情的唇吻了下去,手指的触摸让她冒汗。她将头向后猛地一仰,颤抖地踢踹着,将牌桌、棋盘、游戏筹码都踢到黑色和华丽红色相间的新地毯上。
她抽泣着,不断地追问他是否真的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完完全全地爱他,直到永远、永远、永远。
詹姆斯将棋盘重新摆好,把筹码放回皮制的尖筒里。阿格尼丝跪在他的旁边。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高兴,还是害怕?说实话,她好像喝醉了。他将她扶起来,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是的、是的、是的,当然。他想到那对双胞胎,想到珍珠和水煮蛋。关于她们的回忆就像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胸口。他盯着壁炉台上芒罗的袖珍画像,试图厘清自己的思绪。莫利纳的画室亮着光,光洒在熟睡女孩的秀发上。他讨厌这种感觉,摇摇头来摆脱这些想法。阿格尼丝问道:“我的爱,你还好吗?”他对她说了些话,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朝门走去。突然之间,楼梯变得很长。他靠着楼梯的扶栏将自己拖上去。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害怕自己无法回到房间。此时,芒罗正打着鼾。那是坎宁的声音吗?坎宁?
“詹姆斯,你期待着什么?”
“不是这个!”
“没人靠得住,詹姆斯。甚至你也靠不住。尤其是你。”
他躺在床上,屋子里生着小火。他的手受伤了,紧紧地握着拳。他张开手,发现自己握着一颗棋盘里的骰子。他让骰子滚落到地板上,就这样躺了很长时间,还是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他仍然还有些许知觉——窗户的嘎吱声、火苗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还有仿若从另外一个世界升腾起的如烟雾般的幻象。他说:“我发烧了,我生病了。”他感到自己灵魂出窍,屋子变得越发明亮。他低头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看见阿格尼丝敲着丈夫的门,芒罗茫然而呆滞的脸从睡梦中醒来。有那么可怕的一刻,他似乎体验到了芒罗的情感,明白了他悲伤痛苦的巨大缘由。他在空中打着、挣扎着,却逃入新的恐惧之中。一列男女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迷雾。他们低头含胸,就好像背负着千斤重担。在他们前面,是一个冒着蒸汽的深坑,散发着恶臭,就好像通常城里为埋葬瘟疫病人所挖的坟墓。队伍最前面的人跌入了深坑,一些人尖叫着,一些人发出像死亡一般痛苦的呻吟。其他人则继续保持沉默。一个人猛地转过头,看着詹姆斯,指着他,朝他挥手走向队列。队列停住了脚步,其他人看着他,两个人分开给他让出空间。只听一个声音喊道:“这是你的位置,詹姆斯·戴尔!”
这种事情没有再次发生。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他的力气、他优秀的专注力都比以前更出色,就好像这个插曲将他净化了。尽管芒罗执意让他多休息,他还是更加卖力地工作。他们计划在大广场买下一栋楼,用作私人医院。六个月后,他们挂起中国灯笼开业了,当天还举行了音乐派对。上面的楼层用作接种疫苗,一楼是手术室,修得和伦敦医院一样好,可以容纳三十位客人。只要支付实惠的价格,他们就能坐在这里看着詹姆斯又割又切,看着他成为声名显赫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