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21页)
巴西安把头转向妻子,想估测一下他的话的效果。“别怕,”他说,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起初,因为愤怒,兄弟们都在摸索武器,但是他们的父亲说出的一句话阻止了他们,而且让他们平静下来。我认为你能想到他说的是什么。”
她尴尬地摇了摇头。
“那位老人简洁地说道:‘他是一位客人。不要碰他。”’
“然后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接下来他们就和他们的敌人同时也是客人坐在一起,既然习俗是这么要求的,他们只能这么做。他们跟他谈话,为他准备床铺,在次日早晨还护送他到村子的边界。”
迪安娜把两根手指放在眉间,似乎想从额头上抽掉什么。
“这就是他们关于客人的概念。”
巴西安说完这句话后又是一阵沉默,好像什么人把一个东西扔进了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就为把它扔进某种安慰里。他等着迪安娜说“那太可怕了”,或说点别的,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把手指放在额头上,放在两眉相遇处,似乎她想把什么东西扯开,却找不到那东西在哪里。
外面传来马匹的喘息声,一并传来的还有马车夫偶尔的口哨。和这些声音一起,迪安娜听到了她丈夫的声音,那声音因为某种原因再一次变得低沉而缓慢。
“现在,”他说,“要明白的问题是,为什么阿尔巴尼亚人创造了这
一切。”
他继续说着,他的脑袋离她的肩膀那么近,似乎想从她那里找到所有问题或是他本人对这些问题的深入思索的答案,尽管他的话很少从她那里得到回应。他继续问(不清楚这些问题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迪安娜,或是在问其他人),为什么阿尔巴尼亚人会创造出关于客人的制度,把客人抬升到所有其他人类关系之上,甚至在亲属关系之上?
“也许答案就在这种制度民主化的特性之中,”他说道—以他自己的方式思考着,“任何普通人,在任何时刻,都能被抬升到客人的崇高地位上。成为临时神袛的道路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畅通的。难道不是吗,迪安娜?”
“是的。”她轻柔地说,并没有把手从额头上移开。
他在座位上扭动着身子,似乎既是在找一种更为舒服的姿势,又是在寻找能表达他想法的最恰当的语言。
“假设任何人都可以抓住客人之权杖,”他继续说道,“既然对所有阿尔巴尼亚人来说,这种权杖甚至超越了国王的权杖,我们可否假定在阿尔巴尼亚人充满危险和希望的生活中,成为客人,哪怕是四个小时或二十四小时,也是一种暂缓,一刻大赦,一种休战协定,一种缓刑,以及—为什么不是呢?——一种从日常生活到某种神圣的真实的逃离?”
他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等待某种答案,迪安娜觉得她必须对他说点什么,但发现把头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比较容易。
巴西安发现妻子头发上熟悉的气味打乱了他的思绪。正如自然界的转绿给我们以春天到来的感觉,或雪让我们感觉到冬天,她的栗色头发在他肩上的拂动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他是一个幸福的人,这种想法开始在他的意识里微弱地闪耀,而在华贵的熠熠生辉的马车车厢里,那想法与这些奢侈品相比又一下子显得黯然失色了。
“你累吗?”他问。
“是的,有点儿。”
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轻轻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过来一点儿,闻着他那年轻妻子的体香,那种香味儿精致、幽微,如同所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一样。
“我们很快就会到那里的。”
他没有移动手臂,只是把头稍微朝窗户低了低,好瞥见外面。
“还有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我们就会到那里。”他说。
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远处的群山,因为被三月午后的雨洗涤过,它参差不齐的轮廓清晰地矗立着。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看着外面,但是没有回答她,仅仅是对她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也不知道。她想起他们离开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现在看起来已经疾驰而去,不是远离这个三月,而是另一个二月,远得有如星辰),那些日子充满了智慧的话语,充满笑声,充满玩笑、害怕和嫉妒—所有这些关于他们的“北部历险”的情绪。艾德里安·古玛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这次蜜月旅行的,他们在一家邮局给一位住在高原上的人拍电报的时候遇见了他。他说,那就像给鸟儿或给霹雳发消息。然后他们三个人大笑起来,在欢愉的气氛里艾德里安继续问道,“你真的在那里有认识的人吗?原谅我,我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