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7/12页)

第二天是天长节,但因为事先跟与次郎约好了,三四郎就当作上学日,跟平时一样的时间起床。出门之后,直往西片町十段而去。进了三号,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这座房屋正好位于窄巷的中段,建筑物的年代相当久远了。

房屋前方有一个突出的洋式房间,刚好代替了玄关,走出洋式房间,拐个弯,另有一间日式客厅,客厅后方是日式起居室,对面顺序排列着厨房和女佣的房间,二楼也有房间,但看不出有多大。

三四郎虽然受托前来扫除,但他认为这房间根本不需要清扫。房间当然不算干净,却也找不出需要拿去扔掉的废物。若说非要扔些什么,大概也只有榻榻米之类的东西吧。三四郎一面思索一面拉开了雨户,弯腰坐在客厅窗前的回廊边,放眼欣赏庭院里的景色。

院里有一棵高大的紫薇,但根部在隔壁的院里,只有大半截树干从杉木树墙上方横压过来,占据了这边庭院的空间。还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应该是从树墙里长出来的,半边枝丫都伸到马路上,再长大一点的话,就要碰到电话线了。旁边另有一株菊花,看起来很像寒菊,一朵花也没开。除此之外,院里再无其他植物,真是令人怜悯的庭院。不过地面的泥土倒是非常平整,而且土质细密,显得十分美观。三四郎望着泥土,觉得这好像是为了欣赏泥土而造的庭院。

不一会儿,附近的高中响起天长节庆典的钟声。听到这声钟响,三四郎想,已经九点了吗?既然来了,什么都不做也不太好意思,那就把樱花枯叶扫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时,立刻又发觉没有扫帚,于是重新走到回廊边坐下。刚坐下不到两分钟,庭院的木门“忽”的一下被拉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上次在池边遇到的女人竟然出现在院里。

三四郎跟女人之间隔着一道树墙。四方形的庭院面积不到三十平方米,三四郎一眼看到池边那女人站在狭隘的院中,他顿时有所领悟:鲜花一定要剪下来插在瓶中欣赏。

三四郎从回廊边站起来。女人也从木门边走过来。

“打扰了……”女人首先打声招呼,然后弯腰致意,跟上次一样,她的上半身虽然向前倾斜,但是脸绝不向下,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凝视三四郎。从正面望去,她的脖子显得很长,一双眼睛也同时映在三四郎的眸子里。两三天前,美学[84] 老师才让三四郎欣赏过热鲁兹[85] 的绘画。当时老师向他说明,这位画家所画的女人肖像,总是充满肉欲的表情。肉欲!如果要形容池边的女人这时的眼神,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找不出其他适当的字眼。那双眼睛正在诉说着什么,正要表达一种婀娜性感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正在直接造成感官的刺激。这是一种穿透骨干渗入骨髓的刺激,强烈的程度已不仅是令人承受某种甜美而已。它给人带来的不是甜美,而是痛苦。不过这种甜美和低俗的媚态当然是不一样的。受到她那残酷眼神凝视的对象反而会想极力取悦她,更何况这女人跟热鲁兹画里的女人一点也不像,她的眼睛比画中女人的眼睛小了一半以上呢。

“广田先生的新家就在这里吗?”

“对!就是这儿。”三四郎的声调跟女人比起来显得非常粗鲁,他自己也已察觉,但又想不出其他言辞。

“他还没搬来吗?”女人说起话来口齿清晰,不像一般人那样,说到句尾就有点模棱两可。

“还没来。马上就到了吧。”女人犹豫了几秒,她手里提着一个大篮子,身上的和服跟上次一样,说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三四郎只看出那布料跟上次一样不是有光泽的质地。底色中似乎有些颗粒状图形,上面还有些条纹或花纹的图样,总之是不规则的图案。

樱花树叶不时地从天上飘下,其中一片落在篮盖上,但是才落下,又立刻被风儿吹走了。女人伫立在秋风中,风儿裹住她的全身。

“你是……”待风儿吹向邻家时,女人向三四郎问道。

“我是受托来打扫的。”说完,三四郎才意识到自己坐在这儿发呆的情景已被女人看到,他不禁失笑,女人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也在这儿等一下吧。”女人笑着说,语气有点像在征求三四郎的同意。他心里很高兴,便随口应道:“嗯。”三四郎原本想说:“嗯,你就在这儿等吧。”他只是缩短了这句话。谁知女人依然站在那儿。

三四郎觉得无奈,只好开口对女人说:“你是……”他把女人刚才问自己的话,又向她问了一遍。女人将篮子放在回廊边,从腰带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三四郎。

只见名片上写着“里见美祢子”[86] ,地址是“本乡真砂町”,跟这儿只隔着一个山谷。三四郎浏览名片的这段时间,女人已在回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