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8页)
即使如此,他还是能分辨出喜欢和不喜欢,其中也有些作品是他欣赏的,甚至觉得可以花钱买回去。至于绘画技巧拙劣与否,他可是一窍不通,也不懂得鉴赏之道,所以从他踏进会场起,就不抱任何希望,始终一语不发地保持沉默。
每当美祢子问他:“这幅画怎么样?”三四郎便说:“嗯,不错。”美祢子又问:“这张很有趣吧?”三四郎答道:“好像很有趣。”他那模样好像对这画展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傻瓜,或是根本不屑与人交谈的大人物。若说他是傻瓜,他确实有些不爱炫耀的可爱之处,但若说是大人物,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又有点可恶。
会场里许多作品都是一对兄妹画的,他们曾在国外旅游过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姓氏相同,而且作品并排挂在同一个地点。美祢子走到其中一张作品前,停下脚步说:“这是威尼斯吧?”
威尼斯三四郎是知道的。画里的风景看起来真的很像威尼斯。三四郎突然渴望搭上运河里那种叫作“贡多拉[114] ”的小船。他在高中时学到“贡多拉”这个单词,从那以后,他就爱上了这个字眼。一想到“贡多拉”,他就觉得这东西应该跟女人一起搭乘才好。三四郎默默地望着画里的蔚蓝河面、两岸高大的房屋、倒映在水面的屋影,以及倒影里若隐若现的红色光点。
“哥哥的作品要好得多。”美祢子说。三四郎没听懂她的意思。
“哥哥?”
“这张画是哥哥画的,不是吗?”
“谁的哥哥?”
美祢子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三四郎。
“那边是妹妹画的,这边才是哥哥的画作,不是吗?”
三四郎向后退了一步,转头望向刚才走过的通道,只见半边的墙上挂着许多作品,全都是极为相似的外国风景画。
“不同的人?”
“你以为是同一个人画的?”
“嗯。”三四郎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半晌,两人转眼望向对方,齐声大笑起来。美祢子故意睁大了眼睛,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还降低了声音说:“好过分哟。”说着,她独自快步走到前方约两米的地方。
三四郎仍旧站在原处,重新欣赏画里的威尼斯运河。走到前方的女人转回头,发现三四郎并没有看着自己,她那正要继续向前的双脚便突然停住,从前方仔细端详三四郎的侧面。
“里见小姐!”
猛然间,不知是谁发出大声的叫喊。
美祢子和三四郎同时转过头,看到原口先生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前约两米处,那扇门上写着“办公室”三个字。他们又看到野野宫就站在原口先生的身后,但他的身影被原口先生遮住了一些。美祢子不看那个正在叫她的原口,却一眼看到原口身后的野野宫,她立刻退后两三步靠向三四郎,嘴唇附在三四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四郎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正要开口问,美祢子却转身走到那两人面前,弯腰打起招呼。
野野宫看着三四郎说:“你倒是找了一个良伴。”
三四郎正要开口回答,美祢子却抢先说道:“很相配,不是吗?”
野野宫没有接腔,“忽”的一下转过身,脸朝向后方。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型画作,大约有一块榻榻米那么大。那是张肖像画,整幅画都黑漆漆的,一点亮光也没有,背景和人物的服装、帽子几乎无法分辨,只有肖像的脸是白的,而且瘦削不堪,面颊上没有半点肉。
“这是临摹的吧。”野野宫对原口先生说。但原口正忙着跟美祢子搭讪。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马上就要闭幕了,观众也少了很多。刚开幕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到办公室,最近几乎不来了。今天难得有事到这儿,顺便把野野宫也拖来,这么巧,竟跟你碰上了。这次画展结束后,马上又要准备明年的展览,实在忙得不得了。本来每年都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举办,明年为了配合一些会员的日程,打算提早展出,等于是连开两次画展呢。非得拼了命努力才行啊。我打算在下次展出之前,完成美祢子的肖像画。或许到时候会给你添麻烦,但就算碰上大年夜,你也要帮忙哦。”
“我会把你的画像挂在这儿。”说到这儿,原口才转向那张黑漆漆的图画。他跟美祢子说话的这段时间,野野宫一直张着嘴,呆呆地瞪着这幅画。
“如何,这张委拉斯开兹[115] ?当然这是临摹的,而且画得不太好。”原口这时才开始说明眼前这幅作品。野野宫也觉得自己可以不必开口了。
“是哪一位临摹的?”女人问。
“三井。三井算是最出色的画家,但这幅画,却无法令人感佩。”原口说着,退后一两步打量起来,“因为原作的技巧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很难模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