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7/8页)

原口歪着脑袋说。三四郎则瞪着他那歪向一边的脑袋。

“已经全都看过了吗?”画家问美祢子。他只肯跟美祢子讲话。

“还没呢。”

“你看这样如何,别再看了,一起出去吧?我请你去‘精养轩’喝杯茶。不,其实是因为我有事,反正得到那儿去一趟……是关于画展的事啦,必须跟主办人商量一下,那人跟我交情很不错……现在又刚好是喝茶的时间。要是再晚一点过去,时间不上不下的,喝茶嘛,太晚,吃晚饭嘛,又太早。怎么样?一起去吧。”

美祢子看了三四郎一眼。三四郎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野野宫则呆站一旁,好像在说“与我无关”。

“好不容易来一趟,全都看完再去吧。小川先生,是不是?”三四郎嗯了一声。

“这样好了,这里面还有一间展室,摆着深见先生[116] 的遗作。只看那一间,看完回家时,绕到‘精养轩’来吧。我先到那儿恭候。”

“谢谢。”

“深见先生的水彩画可不能当作普通水彩画欣赏哦。因为整幅作品都能体现他的水彩画功底,不要只顾着看画,应该欣赏作品的神韵,这样才能体会出作品的原味。”原口向他们叮嘱一番,便跟野野宫一起走了,美祢子向两人道谢后,目送他们离去。但那两人连头都没回,就离开了。

女人迈步走进另一间展室,男人紧跟在她身后。室内光线很暗,狭长的壁上挂着一排作品,全都是深见先生的遗作,两人抬眼望向墙上的作品,这才发现几乎全都是原口先生刚才提到的水彩画。三四郎明显地感觉出这些作品的画风非常收敛,每张画里的水彩色调淡泊,颜色种类也少,而且缺少对比,若不放在阳光下,根本看不出纸上的色彩,然而画家的笔锋却很流利,几乎每幅作品都有一气呵成的气势,即使水彩下面用铅笔打稿的轮廓看得很清楚,却显得别致又有风格,画中的人物则画得又瘦又高,个个都像打谷的细竹竿。作品当中也有一张威尼斯风景。

“这也是威尼斯呢。”女人说着,走到三四郎身边。

“嗯。”三四郎应道,听到“威尼斯”,他突然想起刚才的事。

“刚才你说什么?”

“刚才?”女人问。

“刚才我站着欣赏那边那幅威尼斯的时候。”

女人再度露出雪白的牙齿,却没说话。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就不问了。”

“不是重要的事。”

三四郎又露出讶异的表情。今天是个阴霾的秋日,时间已过下午四点,室内正在逐渐变暗。参观画展的观众非常少,特别展室里只有一对男女的身影。女人离开展品,走到三四郎的正面。

“野野宫先生,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野野宫先生……”

“懂了吧?”

美祢子要表达的意思,像决堤的狂涛大浪似的涌上三四郎的心头。

“你在捉弄野野宫先生?”

“怎么会?”

女人的语气充满天真无邪,三四郎突然没勇气再说下去,他沉默着向前走了两三步,女人紧跟在他身后追上来。

“我可没捉弄你呀。”

听了这话,三四郎又停下脚步,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从上方俯视着美祢子。

“那就好。”

“为什么不行呢?”

“所以我才说,那就好。”

女人把脸扭向另一边。两人一起走到门口,正要跨出大门的瞬间,肩膀互撞了一下。男人突然想起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被美祢子撞到的部分隐隐作痛,有点像在梦里的感觉。

“真的好吗?”美祢子低声问道。这时刚好有两三位观众从对面走来。

“先出去再说吧。”三四郎说着,接过寄放的皮鞋穿上。出了大门一看,外面正在下雨。

“到‘精养轩’去吧?”

美祢子没有回答。两人就那样淋着雨,伫立在博物馆前那片宽阔的原野上。好在这场雨才开始下了不久,而且雨势并不大。女人站在雨中环视四周,指着对面的森林。

“到那边的树荫下去吧。”

雨势看来只要稍待片刻便会停止。两人一起钻进大杉树的树荫下。这种树并不适合躲雨,但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即使身上都被雨淋湿了,他们仍然站在树下。两人都觉得全身发冷。“小川先生。”女人叫了一声。男人正皱着眉头凝视天空,听到呼唤,便把脸转向女人。

“那样不好吗?我是说刚才。”

“算了。”

“可是,”女人一面说一面靠向男人身边,“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那么做。其实我也没打算对野野宫先生做出失礼的事。”

女人专注地望着三四郎。他从那双眸子里看出某些超越言语的深意:“说来说去,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双眼皮的眸子深处正在向他如此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