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5/50页)

这种表面上的有板有眼,使他们为人处世的共同方法蒙上了极其滑稽可笑的色彩,甚至在对待最严肃的事情上也是如此:人人都清楚地知道,何时该派人去别人家问候请安;何时该写信表示心意,也就是说以信代替登门造访;何时该亲自登门造访;何时该说自己有空在家;何时又该说自己不在家,尽管自己确实在家;什么礼物该送,什么礼物该谢绝;对这个或那个死者的悲伤应该表达到何种程度[36];在乡下应该哭多长时间;哪一天可回城来自寻慰藉;何时何刻可以在丧期之间办个舞会或看一场戏。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的做法全都一样,一切都像军队打仗时队形变化一样,都按着节拍在进行。他们简直就像一个个被钉在同一块木板上被同一根线牵动着的木偶似的。

因此,如果要让所有这些一模一样地做着同样事情的人因同样的原因而受到感动的话,是不可能的。很显然,必须通过其他的办法深入地研究他们,才能了解他们。同样明显的是,所有的那些隐语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空话,无法用它们来判断当地的风情民俗,只能利用它们来判断巴黎占主导地位的言谈举止。在这里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你是可以学会的,但即使学会了,也无法利用它们来鉴别这里的风土人情。我的这种看法对大部分的新作适用,而且这种看法对于戏剧同样也是适用的,因为自莫里哀[37]起,戏剧就成了一个只说俏皮话而不反映民间生活的舞台。这里有三家剧院[38],其中两家演的是一些虚幻怪异的人物,也就是说,一家演的是穿黄绿相间衣服的小丑,穿灯笼长裤的小丑,穿黑衣蓄长须的小丑,而另一家演的是神明、鬼怪、巫师。第三家倒是在演那些不朽之作,其台词让人听得很畅快,另外还演出一些新的剧目,其中有好几出悲剧,不过不太感人,如果说剧中也表现了一些自然的情感和内心的真实感情,但对它想愉悦的观众来说,却并无任何个人道德方面的裨益。

在编剧的心目中悲剧的教育意义有一个足以使之站得住脚的宗教基础。另外,悲剧还让希腊人从他们敌人波斯人的灾难,通过被人民推翻了的国王的罪恶和疯狂放纵,看到既有教益又赏心悦目的表演。伯尔尼、苏黎世、海牙,都在演奥地利王室往昔的暴虐,演人民对祖国和对自由的热爱,让我们很感兴趣。不过,我倒要问问,在这里演出高乃依[39]的悲剧有什么用?还有,庞培[40]或塞尔多里乌斯[41]与巴黎人民有何相干?希腊的悲剧演的是真实的事件,或者被观众认为是真实事件,且有史为据。但是,在大人物心中,纯洁英雄的烈火能起什么作用呢?难道不会有人说为爱情为道德而战常常弄得他们寝食难安吗?说爱情在国王们的婚姻大事中还有许多事要做吗?你判断一下,这全都是根据这种虚构的题材所编成的这些戏剧的真实性及其所起的作用吧!

至于喜剧,可以肯定它原本就应该是为了反映人民的风俗习惯的,以便他们可以像人对镜擦拭脸上的污迹一样地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德朗士[42]和普劳特[43]在创作喜剧时,把目的搞错了,而在他们之前阿里斯多芬[44]和麦南德尔[45]给雅典人演的却是雅典的风土人情;后来,只有莫里哀还算较纯真地在描述上个世纪法国人眼中自己的民风民俗。画改变了,也就不再有画家来了。现在,剧中的对话都是从巴黎百十来户人家的谈话中抄袭而来的。除此而外,人们从剧中根本就了解不到任何法国人的风俗习惯。在这座大都市里,有着五六十万的人,但舞台上从来就没有描写过他们的生活。莫里哀既敢描写城镇居民和手艺人,也敢描写贵族爵爷;苏格拉底把车夫、木匠、鞋匠、泥瓦匠的生活搬上了舞台。但是,今天的作者却持另一种态度,他们认为去描写商贾的交易和工人的劳作,就是让自己丢人现眼;他们必须写一些知名人士,而且竭力地想仰仗他们笔下的人物来拔高自己所不具备的才情。而观众们也变得很精明,他们担心去看喜剧自己会受到牵连,仿佛是去拜访剧中的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人物,有损于自己一样。他们就像世界上唯一的居民,其他人都不在他们眼内。备有一辆四轮马车、一个瑞士看门人、一个膳食总管,那才像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为了像个上流社会的人,那就得像很少数的一些人。出门以步代车,那可不算是上流社会的人,那是小市民、小百姓,是另一个层次的人。据说四轮马车并非为了乘坐,而是为了显示身份地位。因此,便有那么一小撮狂妄之人,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可一世,实际上,如果他们不是干了坏事,有了恶习,别人根本不会拿他们当一回事。戏剧就是为了他们而演的。在剧中,他们既是被人演的人又是在表演他人,台上演的是他们,台下坐着的也是他们,他们两边都占着。就这样,观众与剧作者们的距离缩小了,而现代剧因此也就摆脱不掉其令人生厌的神气劲儿了,只好靠漂亮的衣服来表现人。人们也许会说,法国只有伯爵和骑士,法国的老百姓越是贫困潦倒,就越是应该在剧中把他们表现得生活体面而美好。这么一来,在描绘那些为他人提供榜样的人的可笑状态时,非但没有去除他们的可笑举动,反而是在对此加以扩散。一向喜欢模仿有钱人的平民百姓,去戏院不是为了取笑富人们的荒唐行为,而是去研究他们,久而久之,便学得比富人还要荒唐。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就是莫里哀。他本想纠正宫廷的恶习,却反而带坏了城市百姓,他笔下那些滑稽可笑的侯爵,成为了醉心贵族的小市民们学习的第一个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