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遗闻(第16/20页)
戴山诺利很高兴克尼克以如此轻松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因为他自己的心里已经充满了焦急之情;由于爱儿心切,他竟至想到了各式各样的危险。说不定,他在心里想,这孩子也许已经真的出走了;说不定,他也许存心要伤害他自己。看来,当他们正要设法有所补救的时候,他们似乎就要为了教养上的疏忽和错误而付出重大的代价了。
他不听克尼克的忠告,坚持要采取某种行动:他无法被动地承受这个危险,以致使他显得极度焦躁而变得神情激动,乃至使他的朋友为他感到可悲可悯。因此,他们决定派人到铁陀有时过夜的几个友人家里打听。等到戴山诺利夫人为了此事出去走动时,克尼克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与普林涅奥独处一会儿了。
“普林涅奥,”他说道,“看你的样子就像你的儿子刚刚死了被人背进家来似的。他既然不再是一个小小孩了,看样子也就不像是被汽车辗过或误食毒物了。因此,我的好友,赶快稳定你自己一下吧。这个孩子既然不在这里,且让我来代他教你一些东西吧。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发现你的样子不算顶好。一个有功夫的拳手,一旦受到了意外的打击或威胁,他的肌肉就会以必要的运动自动自发地予以反应,自动自发地伸展收缩,以使他自己得以掌握整个的情境。你,我的弟子普林涅奥,也是一样,你一旦受到了打击——或如你夸张想象的一般,挨了一拳——就应该运用此种最初的应变措施来防止精神上的袭击而恢复深长、悠缓而又有节制的呼吸方法。与此相反的,你的呼吸显得好像一个想要表现极端情绪的演员似的。你的武装还不够充分,你们尘世之人似乎都毫无掩护地暴露在困苦和忧患之中。处在你们这种境地,确是有些可悲可怜,虽然,每当你们陷入真正的痛苦之境而受苦亦非没有意义之时,往往显得亦颇庄严感人。但就日常生活而言,这些保护措施极有价值,不应忽视。我要你注意到:使你的儿子得到更好的武装——当他需要此种装备之时。现在,普林涅奥,好好跟我来做些练习吧,好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将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以严格而有规律的口令引导普林涅奥做起呼吸练习来,终于使他放开了由自我诱导而起的苦恼,进而心甘情愿地谛听理性的呼唤,乃至拆除了他随意建立的紧张、焦急的建筑。而后,他们上楼到铁陀的卧室查看,克尼克在那里以慈和的眼光看了看四周胡乱放着的孩子气的玩物。他从床头桌上拿起一本小书,看到一张纸条突出在书的外面,发现它是这个走失的小孩留下的一张便笺。他笑着将它递给戴山诺利,后者的表情立即开朗起来。铁陀在这上面写着,他于黎明出发,独自上山,在碧尔泮恭候他的新任老师。信上说,他想在他的自由再度受到可怕的限制之前来一次最后的小小远足,希望他的双亲不要介意;他一想到这种小小的愉快旅行由一位老师陪着,使他像个犯人一样受到监视,他的精神就会消沉下去。
“颇可谅解。”克尼克说道,“我明天就去碧尔泮,说不定发现他已先到了。但现在你最好先去找你太太,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她。”
这一天的其余时间,家中的气氛显得颇为轻松愉快。当天晚上,拗不过普林涅奥的坚持,克尼克将这几天的奋斗情形做了一个扼要的叙述,并特别描述了他与亚历山大导师所作的两次对谈的详情。此外,那天晚上他还在一张纸片上涂写了几行罕见的诗句,原稿现为铁陀·戴山诺利所有。经过的情形约如下述:
晚餐前,男主人因事外出,让克尼克独处一个钟头的时间。他看到一具书橱,里面陈列的全是古书,使他颇感好奇。读闲书是他的另一种乐趣,虽是不学而能,但这些年来收束身心,几乎忘了这回事情。此情此景使他情不自禁地忆起学生时代的一幕:站在一橱不知名的图书之前搜索,凡是烫金书名或作者姓名、书的开式或其色彩引他兴趣的,就伸手随意抽取一本。现在,他随意浏览了一下书脊上的标题,看出橱内所放的,全是19、20世纪的文学作品。最后,他选取一本褪了色的布面精装书,它的标题《婆罗门的智慧》,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伫立片刻,然后坐下,翻阅其中的内容,发现它由数百首训诲诗组成。它是一种奇妙的大杂烩,里面有冬烘的唠叨和真正的智慧之言,有市僧的俗语和纯正的诗篇。他觉得这本奇妙而又感人的书含有不少重要的神秘哲理,但因处理不善,几乎丧失殆尽。书中最好的诗篇,倒不是诗人刻意要赋予某种学理或真理以形式而作的东西,而是表达诗人之性情、爱心、赤诚、人道,以及内在虔敬的作品。克尼克带着敬重与好玩的混合心情向下探索,忽有一节使他感到满意和首肯而爱不释手的诗句,吸住了他的注意。他一面吟味玩索,一面点头微笑,好像那是为了他这一生的这一天而特别送给他的赠言一般,因为它写道: